四合連山繚繞青,三川滉漾素波明。
春風不識興亡意,草色年年滿故城。
煙愁雨嘯奈華生,宮闕簪椐舊帝城。
若問古今興廢事,請君只看洛陽城。
要知洛陽興衰,無異要看定鼎大街。
此時的定鼎大街,繁華非常。
平坦的青烏色的石板鋪成一片闊大的平面,把人的視野水一般傾瀉開去。
遠處,黑色的屋檐、紅色的巨柱、黃色的城牆,構成了一副簡潔洗煉、莊嚴肅穆、氣象萬千的畫面,那是巍然傲立的的定鼎門。
高大的墩臺、三個門道、東西飛廊、東西兩闕和左右馬道,由曲尺型的飛廊連接在一起,進入這座莊嚴肅穆、氣勢恢寵的定鼎門,迎面便是一條寬一百五十米,長達四公里的大街----定鼎大街。
筆直的定鼎大道像一柄利劍,劍尖向外,直指龍門伊闕,四公里長的定鼎大街彷彿筆直的劍刃,一直沿伸到宮城,劍鍔就是皇宮正門則天門,劍柄則是中軸線上的‘明堂’、‘天堂’等一座座巨大的矗立在宮城中軸線上的殿宇。
“明堂”裡,是一座碩大無匹的木製佛像,鎏金飾玉,華美絕倫,大佛拈指,即便是那微翹的一根的小指上,也足以站得下十多個壯漢,這座以當朝武后的相貌爲原型製作的巨大拂像,面帶慈悲的微笑,高高地俯瞰着從定鼎門走進定鼎大街的芸芸衆生。
氣派無比的定鼎城門和這條寬敞平坦的定鼎大道,始建於隋大業年間,隋煬帝楊廣是第一個通過這座城門的帝王,而今,大隋不再,但是這座集中了無數人力、物力建造而成的恢宏建築,依舊發近着它的作用。
販夫走卒、文人士子、行賈胡商,川流不息,車馬騾驢,西域的駝隊,共同構成了這繁華的盛世景像。堅硬的青石地面,因爲天長日久的磨擦和輾壓,你低頭看去,會在上面發現一道道淺淺的轍印。
你能想像剛剛結婚數月,就背井離鄉遠赴異地去做生意,這一去便是數十年不回家門,等到他的兒子長大成人,在異地與他相遇時,彼此尚未通名報姓以前,居然互不相識麼?
在這個時代,就有這樣的故事。
你能想像一個人跟着一個小商賈去做生意,分文不取,盡心扶持,忠心維護,數十年如一日,直到那個小商賈成爲富可敵國的大商賈,這才按照約定,劃割出一部分家產給他,從而由一文不名,搖身一變成爲一個富甲一方的闊商,再延續他曾經主人的人生道路麼?
在這個時代,就有這樣的故事。
你能想像,這種根本沒有官方契約的約定,那功成名就的富商卻絕不會譭棄前約,拖欠他的工錢,他也絕不會半途爲利所誘,出賣他追隨的主人,這長達數十年的約定,居然全憑一個“信”字麼?
在這個時代,就有這樣的故事。
你能想像託一貧如洗的賣者,託着一枚祖傳的珍稀寶石,標價一百萬錢,街頭叫賣,卻乏人問津,結果忽有一個識貨者看見,卻勃然大怒,說他如此低價,玷污了此等珍寶,硬是逼着他加價到一千萬錢才肯買下的事麼?
在這個時代,就有這樣的故事。
這是一個充滿奇蹟的年代!
將帥的傳奇,政客的傳奇,遊俠的傳奇,詩人的傳奇,女人的傳奇……
以上種種,則是屬於大唐商人的傳奇。
現在,天愛奴就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富有萬金的西域巨賈。
而楊帆則搖身一變,成了她身邊最忠實的僕人。
富擁萬金的西域少女天愛奴與她忠實的僕人楊帆,此刻正站在洛陽最繁華的定鼎大街上。
這條大街,行人如織,每個走在這條大街上的人,或進或出,都在尋找着生命的契機,博取着富貴與功名,一抒平生的志向。
不管是達官貴人,王孫公子,還是販夫走卒、乞兒苦力,都在這條大道上走着,然後分別進入左右坊內的豪宅或者陋室,行走在同一個天空下,步入各自不同的人生。
在這裡,一個紅髮藍眼、形容粗獷,穿着土氣,牽着駱駝的波斯人,可能就是一個一擲萬金的富有商人;一個看起來衣冠楚楚、搖着羽扇的文人騷客,可能就是一個身手高明的神偷妙手;一個扶拐而行,白髮蒼蒼的顫巍巍老者,也可能是一個年邁歸隱的遊俠兒。
大街上是不許做生意的,但是流動商販比比皆是,利用川流不息的人羣,在長達四公里的長道,和四通八達的大街小巷,與公人們躲着迷藏。
天愛奴頭戴雕胡帽,垂紗蔽面,嫋嫋婷婷,雖然別人看不到她的容貌,可是僅那站姿、那舉止,分明就是出身大富之家,自幼薰陶出來的貴胄千金,雍容優雅、高高在上。
楊帆現在已絲毫不懷疑她裝龍像龍、裝虎像虎的本領。
天愛奴蹙眉道:“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置辦好全套的行頭,豪宅、輕車、女婢、男僕,以及一位貴胄千金應該擁有的一切,要置辦這些東西,需要找牙人,你帶我到這兒來幹什麼?”
楊帆微微一笑,道:“若論智計百出,我不如你,可是,我畢竟在洛陽城住了這麼久,也算半個地頭蛇,說起這其中的門道來,你可不如我。找牙人?牙人是要驗看買主身份的,試問,是你的身份能見人?還是我這個坊丁的身分能見人?”
牙人雖是幫助介紹僱工、聯繫買賣奴僕、房舍及各種用具的掮客,不過他們擔的干係着實不小,比如說,士農工商是良人階層,良人是不可以買做家奴的,哪怕他自己願意,也不可以,如果牙人錯把良人當成賤籍賣與人家,一旦事發,官府追究起來,他就要擔責任。
牙人還要負責檢查受人僱傭者的身份,有些人自賣自身,只是爲了混進豪宅,等他進去,便偷了財物逃之夭夭,一旦發生這種情況,也要追究牙人的責任。另外,買家夠不夠資格使喚奴僕,可以使喚幾個奴僕,這都是有規定的,因此牙人必須對買賣雙方知根知底。
兩人現在的身份當然不可能通過牙人,天愛奴不用說了,那身份見不得人,楊帆現在雖然有個正兒八經的身份,可他那身份是修文坊中一坊丁,突然成了豪門家僕,牙人都是經多見廣的人物,豈能不生疑。
天愛奴聽了一怔,說道:“這倒是個問題,不過……,難道咱們要在這大街上一個個的詢問,問他們是否願意被咱們僱傭不成?”
楊帆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羣,怡然道:“這就是地頭蛇的本事了,跟我來。”
胡帽垂帷下,天愛奴輕輕撇了撇小嘴兒,輕移蓮步,跟上了楊帆。
寬廣的定鼎大街兩側,各植着一排高大的槐樹和榆樹,同後世一些市政官員今兒刨樹、明兒栽樹、後天再刨樹,暗藏私慾、如此折騰的行爲不同,這兒的槐樹是從隋大業年間栽下就不曾動過的,因此高大、繁藏,枝幹虯結,一看就有一種古老、厚重的韻味。
這裡除了晨起散步的人羣,似乎是少有人接近的,在榆樹後面是一道三寬深的排水溝,排水溝後面便是高達一丈的坊牆,裡邊就是方方正正的一個個坊了。
天愛奴跟着楊帆來到樹下,赫然發現,那高大的坊牆上居然亂塗亂畫地寫着許多字跡,在這個地方寫字的人自然不會是“某某某到此一遊”,而是一些別具特色的小招貼。
“玄空看房宅,六壬斷吉凶,摸骨算命,鐵口直斷,崇政坊十字南大街第三曲,劉瞎子!”
“踏春秋獵、宴請佳賓,安能沒有佳人相伴乎?溫柔坊十字北第二家香凝姑娘,會唱曲,會暖牀,身材婀娜美嬌娘,哪怕郎君色如狼,不到天亮不起牀。”
“嚴冬將臨,寒不可耐,上等木炭賤的嚇人,里仁坊七曲二巷薛理,價錢公道,炭質優良……”
長達四公里的坊牆,成了兩面巨幅的廣告牌子,一路走去,上面寫的東西五花八門,內容無所不包,幾乎你想找到的一切服務,在這裡都能找到。
天愛奴看得歎爲觀止。
楊帆一路走去,左手拿着一張紙,右手拿着一支炭條,一一抄錄着他想要的東西,忽然,一條小招貼赫然入目,楊帆觀之,頓時囧然:“吾之賢妻,無故走失,年方二八,名曰小閔,黑麪大口,暴牙眇目。若有尋回者,賞兩百錢,決不食言,立字人:修文坊十字東大街西三曲大榆樹下蕭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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