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風雪自己來此都覺得唐突,想來也容不得下人褻瀆此處。
“如今你們回了京城,我總不能不讓你們看看她的樣子,這便也算是小小地破例了。你們家中的畫像大半都被燒得殘缺不堪,別處有沒有我也不記得,不過此處卻是有一幅的。”,傅風雪提起自己母親的時候笑容甚是溫柔,身爲人子的林甫總感覺有些微妙,“你們自己進去罷。我說過,此案不破,不來見她。如今走到屋前,已是破例,再往裡去,我做不到。”
林甫聞言頓時對傅風雪再生出三分敬意來。
在他看來,愛一個人實在很難,前世領證結婚的價格一降再降,出租車跑幾公里的價格都夠結婚離婚三四次了,但像傅叔這樣,一生一世,只愛一人,寧願錯過,也不將就的人。
這樣真的明白自己愛的人是誰的人。
又有幾何?
伸手推門,隨着木門吱吱呀呀的聲音,門上的積灰如雪崩一般,傾瀉而出,飄散而下。
猛地一用力將門大開,兩人退後幾步,擡起手來以袖掩面,稍停了半晌,待得塵埃落定,這才定睛看向裡面。
“我前些日子這麼急着與你提及宗師境界,你不要有壓力。”,傅風雪的聲音從後面傳來,走至這小屋旁邊,彷彿他的心也柔軟了三分,驀地抒情起來,“我……我曾想着,若是你這輩子就跟着那丫頭不回來,其實也是很好的一件事情。”
說到這裡,傅風雪驀地停住了。
一輩子不回來,就在葉城,又或者是跟着慕青竹去行走江湖,過些個閒雲野鶴的日子,好似也是悠哉遊哉。
仗劍走天涯,笑傲江湖,卻也不錯。
林甫本就是此意,卻終究回到了京城。
其原因便是因爲小屋中,畫像上的那個人。慕青竹不能釋懷,也不能理解那天,爲什麼僅僅一兩刻鐘的功夫,畫像上的那個女子便屍骨無存,再無蹤跡。
到底是誰,竟敢犯下這等大案,害得當年的軍中雙璧時隔多年卻都不能釋懷?
林甫突然很是無厘頭地笑了笑。
慕青竹喜歡自己的父親,傅風雪喜歡自己的母親,自己卻出生了,這件事實在是十分好笑。
這兩位倒也真是有性格,一位差不多五十了,一位四十左右,也都算是人到中年,卻都絲毫沒有另尋他人的意思。
難不成這武功練得高了,不僅人會變好看,不會老,就連對一人的愛意,也都會如此刻骨銘心嗎?
林甫覺得着實有趣,覺得自己若是有機會,真得尋個由頭,撮合撮合這兩位試試看。
踏入屋中,卻詫異地發現內中有幾個腳印。
比之周邊厚厚的積灰,這幾個腳印看上去也有些年月了,只是稍稍顯得淺了那麼一些,而已。
林甫有些惡趣味地回過頭來,看向傅風雪的眼神分明在問,“你是不是忍不住偷偷溜進去過?”
傅風雪只是笑笑,也不惱怒,“前些年溯光來過一次。你們且循着那腳印走便是了。”
溯光?
林甫皺緊了眉頭,自己這母親當真是了不得,尋常人覺得她沒甚了不起,葉王爺那等人物則覺得她厲害雖厲害,卻不如林將軍。
可偏偏這兩位宗師級別的人物,卻是對她分外懷念。
記得溯光那日西來的時候,傳授自己劍法的那幾天,說得也是自己母親的事情,好似絲毫未曾提及自己的父親。
林甫搖搖頭,有些不解地笑着往前走。
步伐很輕,傅風雪的這副樣子,讓他沒來由地覺得這間屋子異常的神聖。
“你既然決定回來了,就必須承擔一些東西。”,傅風雪眼神堅定地看着林甫的背影,“你是他們的兒子,所以你沒有權利愚蠢,沒有權利弱小。我也不允許你那樣,你想要知道真相,想要活下去,就唯有成就宗師一條路可以走。”
林甫聞言悚然,木子則很是堅定地握着他的手,這件事他早有心理準備,自己踏入京城,就等於是與安寧的生活道了別,但此刻從傅風雪口中聽到這句話,卻還是覺得後背發涼。
林袁和劉雉轉眼之間,已經故去接近十八年了。十八年,這路邊的柳樹綠了十八次,又黃了十八次,黃花開了十八次,又謝了十八次。
太多人的生命就在這花開花落之間匆匆流逝了,昔年穿越在嬰兒身上的自己,現在也已經長大成人,出落成以爲俊俏的少年。而他們的花已永不再開,永遠的枯萎了。
林甫循着腳印,終於走到小屋的深處,桌案上有一個極寬而長的匣子。
輕輕打開,浮灰彌散,內中妥善密封着的那一長軸畫卷,想來便是自己母親的畫像了。
“知道你從沒見過她,好好看看罷……說起來,你和你母親,長得還真像。”,傅風雪的聲音幽幽傳來,林甫也不知這點和傅叔這般力挺自己有沒有關係,總不能把自己當成了她吧?
緩緩展開畫軸,內中女子身着青衫。所在之處像是一處院子,分不太清具體是哪家院內,背後三三兩兩花了幾株柳樹,柳條隨風舞着,還精緻地繪了些許殘葉在空中。
畫的是柳,觀者觀得的卻是那習習春風,拂面吹來。畫中乃是一組石制的桌凳,上有一方棋盤,經緯縱橫,黑黑白白,零零落落佈於其上,似是在與人對弈,只是對弈者不知爲何下至中盤不見了人影。
畫中女子左手下巴,肘部立在桌上,整個人慵懶地倚在桌上,右手摺下一枝柳條,正在百無聊賴地玩弄着。
作畫的角度略略側面,右手的柳條,耳旁的青絲猶若正在輕輕飄動一般。薄脣微微地撅着,彷彿等得有些不大開心。
說實在的,林甫在這畫上沒有看出母親驚人的才智,也沒有看出任何端倪,爲何兩位宗師都對她如此的懷念,這畫中女子究竟有何等特殊的魅力,竟然惹得步入宗師破關而出的溯光急着趕着專程入了一趟京都,來傅府看了看這副畫像。
但的確挺像的,陛下,葉王爺等幾人的感慨不無道理。
林甫不知爲何,長相柔弱了幾分,加之眉眼隨了母親,整個面容可以說有七分相似。
畫中人的樣子慵懶,百無聊賴,神情如同在逗弄小動物的少女一般,清澈純淨。實在難以想象這樣的人乃是一等一的謀略家,也實在難以想象,究竟是什麼人,會如此狠心,謀害了這樣可人的女子,連屍體都沒有留下。
自穿越的那一天來,自己明明從未見過她,一路走來卻處處都是她的影子。
繞來繞去,也沒能繞過那一天,而自己的這一生,也註定要爲那日的真相而奔波。
林甫嘆了口氣,覺得實在是造化弄人。若是之前倒還真的虧了些,如今這邊也算是見過一面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