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甫本來還在想,這別院到底有什麼好看的,如今聽神仙姐姐說林府裡也有一個別院,這才大約猜到了原因。
葉王爺老粗歸老粗,這別院修整的還是獨居匠心的。
大約是與林府那個別院相差不多吧?因而這些年神仙姐姐纔會經常發呆看個不停。
這件事怎麼說呢,再也不見,還是顧影自憐?究竟是觸景神傷,告訴自己曾經擁有,還是將這份回憶徹底塵封起來,再也不提,假裝從來沒有發生過?
這兩條路究竟如何選擇會好一些,恐怕誰也不會知道。
別離提上了日程,林甫反而特別擔心起神仙姐姐來。
“姐姐,你以後要去哪兒呢?要去做什麼?我若是想見你,又該怎麼才能找到你啊?”,林甫面露難色,這世界也沒個手機微信什麼的,相見之時還好,一旦別離還真不好聯繫。
“姐姐你以後可要記得了,不能誰說得話都信,那些對你好的人,你也該留個心眼。”,林甫也不知道早些年就在外闖蕩的神仙姐姐是怎麼保持這份心性的。
只能算她命好,碰到的都是對的人,這纔沒有被賣了。
“千萬要記得,不能別人給你什麼你都吃。”
看着神仙姐姐並沒有罵自己,反而很是嚴肅地點頭,林甫卻又有些啞然。這究竟誰是誰的監護人啊?爲什麼快要到別離的時候,自己說得話,聽着這麼像是對自家的貓貓狗狗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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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曆十四年的一月,一個天色黯淡的清晨。
外邊還在淅淅瀝瀝地颯着雨,天剛矇矇亮,連公雞都尚且打着盹兒。
過年的葉王府有些冷清,微雨中更顯蕭瑟,似乎一切如常。
慕青竹揹着一個小小的行囊,背對着林甫房間那半開的窗,倚在欄杆上,看着庭院裡的花起花落。
看着風拂起幾片冒出了點滴春色的樹葉,在別院門前揚了揚,又落了去。
心中滿是不捨和悵然。
十幾年前慕青竹來了,帶着小林甫客居葉城,一住就是十七年,現在她要走了,卻發現自己好像沒有留下什麼痕跡。
回望一下自己的一生,好像自己後來的所有時光都悉數放在了林家兩代人身上。也不知道算不算是遇人不淑吧,自己因爲林家夫婦在大周打拼了不少年,又因爲林甫在葉城定居了十七年,青春的尾巴上的十七年。
這件事很難下結論,因爲誰也不知道自己本來會遇見什麼,所以誰也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誰都想早早的找到一些人,然後就再也犯不着去尋找,她本來以爲找到了,卻忘記了沒有誰答應過這些人不會被奪走。
但相比較自己得到的,慕青竹覺得自己應當是賺到了吧?這個世界沒有給妹妹一家善人善報,自己就代替妹妹老天讓林甫安安心心的成長,而今心願已了,當俠客總不太晚。
身後的房間裡就是還在熟睡的林甫。
“要回頭再看一眼嗎?”,慕青竹在心裡問自己。
算了吧,山高水長,暫別而已。
慕青竹輕輕笑了一聲,擡起慵懶地靠在柱子上的腦袋,右腳輕點,不消幾個起落,別院便已經遠遠落在她身後,有些看不分明瞭。
“吱”的一聲,這是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慕青竹剛剛離去,林甫便推門而出,走到方纔神仙姐姐所站的位置。
心裡暗想到,“神仙姐姐也是真是的。十幾年來,把自己當小孩子當習慣了。十七年的時間過去,有她的耳濡目染,加兩位宗師的慷慨相助。外加自己從來都是一個成熟的心智,自己已經是一位十七歲的九級高手了,怎麼會聽不到這點動靜?”
她要耍帥,走便走了,偏偏要跑到自己門口來,還真以爲自己依舊是當年那個被她一竿竹節打得到處跑的那個小孩子嗎?
不過,十七年了,林甫覺得自己也算是足夠了解慕青竹了。既然她這樣選擇,那就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自己應當尊重她的選擇,沒有必要貿然跑出來。
若是真的相見了,只能是徒增尷尬。
這個傢伙人不聰明,卻不是能夠在一個地方閒住的人,這些年安安靜靜地呆在一個地方實在是難爲她了,離開葉城之後,怕是她從此要匿跡江湖,做她的俠女去了。
慕青竹走了,來的時候她奔襲千里而來,走的時候卻悄無聲息。她來的不大瀟灑,一臉疲憊,懷裡還抱着一個嬰兒,像極了未婚先孕產出兒子而被趕出家門走投無路的可憐女子。
走的倒是很乾脆,林甫悄然而出的時候,正趕上那個執劍而去的背影。
看着平日裡星夜讀書練劍的別院,此刻成了自己一個人的別院,心中的感覺着實有些怪異。
衝着神仙姐姐離去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林甫打心底的感激和慶幸自己有這麼一個美麗又厲害的神仙姐姐,救了自己的小命,帶自己離開了是非之地,給了自己喘息之機,讓自己有了安身立命之本。
最最重要的原因,這個世界上,也只有她一個人會在京都流血之夜那天,因爲一個看上去好像死去了(實際上也死去了)的嬰兒而嚎啕大哭,而不是隻是一聲平淡如水的嘆息,和一句毫無分量的憐憫與同情。
是她,怕麻煩的自己纔會做出重回京都是非地的決定;是她,惜命的自己才願意孤身一人踏足自己一無所知的政治漩渦;也是她,讓自己這個穿越人士,真的因爲自己的父母而有那麼一點自豪。
自豪自己有一個能征善戰的父親,自豪自己有一個冰雪聰明的母親,當然,最最自豪的還是,這個情意深重,內心感情細膩百轉千回卻不善言辭的神仙姐姐。
明明就是怕看了那一眼就繼續把別離的日子拖下去,卻偏偏要做出那副瀟灑的樣子。
承蒙不知道哪路大神不嫌棄,讓這位神仙姐姐陪着自己客居葉城十七年,相伴相隨亦有之,唯慶之二字而已。此別經年,天各一方,不知何時能再會。希望有緣再見的時候,不說昔年的恩仇已了,只求自己至少能保得項上狗頭罷!
林甫不相信自己這要死沒死穿越而來的運氣,能因爲此間世界十七年前的血案被玩死。穿越人士沒點目標和追求,這餘出的一世又有什麼意義?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要強求,上承恩澤,留有餘生,慶之慶之。然而卻終究要邁出離開的這一步,因爲苟且偷生是別一種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