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結果正式放榜之前,皇帝單獨約見十位新科前十進士,這是小傳臚。
從理論上講,這次小傳臚會面應當算作是面試,因爲如果會面答得不好的話,是有可能影響到最後排名次第的。
只是具體實施起來,一直沒有哪位進士有那麼大膽,冒犯了皇上。諸學子都是第一次跟皇帝說話,基本上能把話說明白了,那就不錯了。
所以就是皇帝提前見一見這些以後的棟樑之材,略作問答,一般不會出什麼茬子,久而久之小傳臚之前,就會讓閱卷官把這十位的卷子拿走,直接交給填榜官填寫了。
跟着這位太監走到宮門口,這一路上林甫是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名次。
若是別家的子弟,大約這位傳旨太監倒也不會這麼殷勤,只是把路帶到倒也罷了。
但面前這一位則是有必要套套近乎的。
這位洪公公也不小了,幹這個傳旨的活也有十來年了,林府那是不知道跑了多少次。
自己身邊的這位爺第一次入宮是春闈會元,第二天入宮就變成了進士及第,金榜狀元。等到明天再入宮的時候,那身份就是七品編撰了。
這是一天跳一級,恐怕不幾年就一路奔着二品三品去了。
跟這位套近乎,那估摸是沒有幾天好機會了,趁着此時小林公子名義上還是白身,連忙寒暄了幾句。
林甫一路跟着洪公公從偏門入宮,走過了一個個亭臺樓榭,雕欄玉砌,便就來到了金鑾殿左後方的偏殿附近。
洪公公帶路到此處,便止步不前了,笑着對林甫說,“陛下說了,狀元郎自行入殿便是,入此殿門後直行便是御書房,陛下就在裡面等您!”
林甫微笑着衝着洪公公行了一禮,洪公公連忙去扶,口稱擔當不起,林甫順勢起身,右手卻是將一大錠銀兩塞入洪公公袖中。不等他推辭,便說,“洪公公不必客氣,來回奔波引路實在是辛苦了,學生小小心意而已。”
這些年太監不好當,洪公公哪裡受過富貴家公子哥那麼好的禮遇?只不過是領個路,又是行禮又是塞銀子的。
心中是無盡地感慨,若是像小林公子這等有才卻不自傲的人多一些,咱們太監也好做一些啊!
他們太監常見的大人物當中,就只有內閣次輔嶽淞待自己這幫宦官們還算不錯,每次都有點茶水招待,言語上也無怠慢。
那個什麼夏首輔,要是一聽說要宣旨給那位大人,傳旨太監們那是輪着誰誰就是一副死了爹媽的表情。
小林公子若是做得大了,日後自己宦官的日子一定能好過一些,洪公公內心這麼想着便退下去了。
洪公公退了下去,林甫便就是孤身一人在這偏殿殿門口,因而有了膽子舉目四望。
此間的皇城是極大的,可能是因爲此間尚武,人均身體素質比較好的緣故,這皇宮的大小蓋得也是比前世大了一些。
這裡僅僅是一個偏殿,殿門口就是偌大的一片灰石鋪就的廣場,不論往哪個方向望去,竟然都給人一種看大海時那種一望無垠的感覺。
林甫膽子也算是夠大的,裡面是皇帝在御書房等着,他竟然起了閒心觀賞起了此間世界的皇宮。
扭過頭來看高度兩倍於前世故宮正殿的此間正殿,不得不感概,此間的皇城宮殿竟然是比前世所觀賞的紫禁城還有宏偉雄壯幾分。
此刻還是清晨,陽光傾瀉在澄黃的琉璃瓦上,色澤四散開來,給整座皇城都披上了一層朦朦朧朧,金黃色的薄紗。
可能是因爲此間的皇城還在使用當中,裡面住着一位貨真價實的皇帝,所以連帶着皇城也多了幾分生氣,或者說是真龍之氣,顯得格外的威嚴。
林甫眯着眼看着自己右後方的皇宮正殿,想到自己過個一兩年,可能就天天要來此上朝了,不由得感覺有些荒謬。因爲由於前世的關係,他看皇宮總是覺得像是在看博物館,而非是真正的皇宮。
一邊看着這瑰麗的景緻一邊偏殿上走,卻是沒有注意偏殿門口什麼時候多了一個明黃色的身影。
眼見着林甫一步一步緩緩地往上走,卻是有些神色迷離地盯着早朝時所用的正殿看,這是極無禮數的,但這位尊貴的大人卻是不惱,饒有興致地出言問道,“看見了什麼?”
小林公子聽見有人問話,一瞬間就明白過來,這是陛下出來了。
不管他是等得急了出來看看,還是本來就在外面,自己什麼都不該想,先跪下才是。
只是此刻在臺階上,下跪總顯得有些不大方面。跪到一半,上面偏殿門口的皇帝擡了擡手,出言示意他不必多禮,起身說話。
小林公子屁顛顛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皇帝附近,躬身答道“陛下江山如畫。”
“好!”陛下笑得很是開懷,轉身往裡走,林甫也小心翼翼地碎步跟着,“不怕朕?”
林甫暗暗腹誹這皇帝,眼下做足了有情有義的樣子,就是這麼多年來不見他有什麼表示。只是面上肯定是一點都沒有表露,扯起葉王爺作大旗,“王爺說了,小子無父無母,最最親近的人就是陛下與王爺,雖未曾見過陛下,但王爺常常提起陛下的英明神武,今日一見果然如此,此刻倒也覺着是相識多年了。”
“你倒是比你父親會說話。”皇帝難得把對往年的感慨說出了口,也許是因爲那些很真的人,都死得死,退的退了吧。這些年還好有張公公作爲掌印太監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否則在這皇宮裡,朝廷當中看這些個拙劣的表演,還真有種孤家寡人的感覺。
再念及林甫答的卷子,便又補充了一句,“膽子也比你父親大多了。”
每次想起當年事的時候,皇帝總覺得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佔據了他的全身。這當皇帝啊,是不歸路,坐上這把椅子之後就再也沒有了休息的權利。
自己整天爲了王朝的千秋萬世憂心忡忡,而下面的幾個兒子卻是爲自己這把椅子鬧得不可開交。
大約皇帝是最覺不出自己屁股下面椅子究竟有多好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