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幽看已經連續下了幾日的大雨, 最近發生了許多事,她有很多話要說,但找不到人出口。
那個煩人的身影終於如願不再出現, 她反覺得空落落的, 她摩挲那早已經繡好的帕子。帕子上繡着兩隻乾瘦大眼的小鬼, 四肢細且扭曲風吹易折, 面目猙獰眉眼夾着笑推着大他們數倍滾滾突出金沙來的石磨。
門吱呀被推開, 王氏急匆匆走進來。
“嫂嫂。”林幽無精打采低聲道。
王氏沒好眼色看她,陰沉着臉坐了下來,直接就開口問:“你還真不答應李家?”
林幽睫毛輕顫, 咬脣保持沉默。
王氏看她這模樣,狠咬牙槽, “又這副模樣, 難道我害你不成, 如今你名聲還有哪家敢上門?李家又是你好友李佳的孃家,姑嫂沒有問題, 有她從中調和公婆,中饋,夫妻不是樣樣順心,你爲何不願意,多次拒李家大公子, 人家也不放在心上, 反而越發上心。你就惜惜福吧。”
王氏越說越急, 恨不得一股腦兒把話全部倒了出來, 回想這些日子因她遭罪錯過了多場重要的宴會, 不能經營維護好的人脈,更氣不打一處來。
“你也不瞧瞧, 你那死鬼前夫老子討上門,鬧得沸沸揚揚,你這寡婦身份還能包住?你還清高端着給誰看,你可知道放在我家,你這模樣早被趕到寺廟裡,哪兒有你這番衣食不愁恣意妄爲。我就問你一句,答應不答應。”
林幽深呼吸,搖頭。
王氏瞪着她,指着她手指發抖,“好呀,你不答應,那就跟那個老不死的走吧,好好去盡孝,不要呆在我這裡丟人現眼。”
砰一聲,門被砸上。
林幽數不清是第幾次了,自從童生他爹找上門來,王氏就變了臉,一面給童老爹好看,一面趕着要把她嫁出去。
門又被推開,丫鬟未得傳喚走了進來。
這放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情,自從哥哥遠行辦差,王氏掌握府中大事,童老爹上門林幽寡婦身份被正面前揭開,王氏本着無賴鬧事見官,做得雷厲風行也鬧得沸沸揚揚,李家順勢提親被拒,一下林幽就活在了各種茶餘飯後裡。
嫁,不嫁。
林幽想她不管如何,她還是有選擇的,她從前孤身一人能做自己的主,如今有兄長在,兄長疼愛她,會看她的意願,輪不到王氏做這個主。只要等到兄長歸來,一切將會歸於平靜,她只能等。
林幽用力拽手中帕,又用力撫平。
丫鬟敷衍了喊了聲小姐,看了眼那帕子上的鬼推磨,發出嫌棄聲,這位看着端莊美麗的小姐實則早就爛到骨子裡。
“小姐,夫人說你不答應今日就沒飯吃。”丫鬟拉着音調說,怕林幽沒聽懂似,又裝好心道“小姐啊,夫人可是爲你好,要不你早被打發到寺廟裡去了。”
林幽微微擡頭,美麗的眼眸靜靜看她,丫鬟面容普通眼裡譏誚不掩,更有狐假虎威之態。
丫鬟被林幽看得不舒服,彷彿有螞蟻在全身爬,“小姐你看我作甚,我,我也是爲你好。”
“你個下人還要爲主家着想,也是難爲你了。”林幽聲音清冷。
“小姐,你知道就好,還是答應了吧。”丫鬟以爲林幽聽進去了,脖子僵硬的揚了揚。
林幽哦了聲,悠悠站了起來,往屋外走,丫鬟驚做要攔,林幽怒瞪她,丫鬟未想到嬌滴滴的小姐竟然能發出如此嚇人的目光,害怕收手,又想到這隻落敗的鳳凰而已,又伸手去攔揚着脖子道:“小姐,你現在關禁閉,不能不出。”
“混賬東西!”
丫鬟吃疼大呼,被踢倒在地,擡頭看到來人,馬上忍着疼痛下跪求饒:“老爺,這都是夫人吩咐,我也是……”
“滾!”
林照一回來就聽王氏一通告狀,他帶氣趕過來,盡然看到下人在欺負他的妹妹,頓時腦中炸裂,踢了出去。
林幽被林照的動作嚇了大跳,她也算經過大風大浪的人,很快冷靜下來,問了聲林照。
林照一坐下來,嚴肅冰冷的掃視林幽一圈,這才嘆了口氣,“方纔,我也是氣了太過,聽了你嫂嫂的一言,沒把我氣得發昏,還好你安然無恙。”
林幽觀察林照,見他怒氣未減,還有話要說。
“你告訴我,那童生又是何事?你嫁過人?還當寡婦?”林照眼角直跳,眼裡泛出血絲,揚手指窗外,“那爬牆的又是?”哎了一聲,手搭額頭揉太陽穴,低聲涼涼問,“幽幽,你爲何要隱瞞,你可知道你這一隱瞞導致你嫂嫂做了件錯事,如今你寡婦身份全京都都知道,你讓父親母親臉面如何?”
林幽全身被電了下,垂着頭,腦中混亂,各種自責擔憂交織,身體裡的空氣越來越少,又累又無力,真想閉眼倒下去。
“幽幽,你說啊!”林照等不到林幽的答覆,想到王氏告狀中,不尊重她問話不答,如今連他這兄長也受此待遇,可見王氏真是受了氣,心更加窩火。
林幽晃了晃身子,弱弱問:“兄長你也要我答應嫁了?”
林照一怔猛擡頭看林幽,林幽不知何時已經雙眼通紅淚流面目,安靜乖巧立着,林照不由軟了下來,暗罵自己被路上冷嘲和王氏的高知氣暈了頭,他的妹妹也只不過是女子,她能做什麼呢?
“幽幽坐下來,給哥哥說說,你要怎麼樣?”
林幽搖頭不願進一步,林照身上鋪面了寒霜,她害怕這爲你好的強逼做出選擇。
林照看林幽這樣執擰只好作罷回了屋。
林幽哇的一聲趴桌哭了起來,又回到了當初重生回來無助的樣子,她還能去哪兒?當初爲尋一處安身死皮賴臉待在曹家,她還能離去,如今她回兄長身邊,難道要離開親人?想到這,她又怕又不捨,前途一片迷茫,她只能忍受強撐停在原處。
她回想到噩夢開啓的那天,曹暮夜第十天沒出現,日子彷彿過得愜意了,她使壞繡給曹暮夜一方兩小鬼推磨與鍾馗抓鬼的雙面繡帕,她連曹暮夜問話說辭都想好了。
“爲啥給老子繡這玩意兒?”
“你刀頭舔血的,與鬼神打交道的,找天師庇護,小鬼添財,不是正合適。”
林幽脣角得意上揚,眼眸盪出圈圈漣漪。
幾聲匆忙腳步聲闖進來,丫鬟氣喘喊道:“小姐出事了,出大事了。”
林幽問什麼事,丫鬟說不上來,就說大門前來個老頭鬧事,夫人喊人報官,現在官差來了一起把夫人也帶走了。
林幽想這可怎麼着,兄長又不在家,王氏個性怕是應付不來,她腦海裡跳出一個粗獷的輪廓,很快她搖頭,暗罵自己爲何要想起那個人,難道她就不能處理了。
她原地走了幾圈,暗暗咬脣,將婆子喊來,又跟管事吩咐了幾句,一羣人來到了官府。
林幽剛踏進府衙,腳步就被熟悉又噁心的聲音頓住。她身旁的婆子奇怪問了聲她,她才掐掉要逃走的心,將步子踏進。
他們站在外面,有官差拿着硃紅木棍將民衆隔開,王氏跟一佝僂老頭跪在堂下。
林幽有點頭暈目眩,那人就是童老爹,他不在書院呆着,怎麼來到了京都,還能好到她的家門,他予以何爲?林幽不敢猜,答案早呼之欲出。
驚堂木下,高堂明鏡下傳來威嚴聲。
“堂下何人?狀告何人?”
“民婦,林王氏,狀告這老兒堵在我家門,誣陷訛詐我家。”
“冤枉啊,我真的找我兒媳婦啊!她就是你們府上的小姐,叫,叫林幽。”
“大膽,女孩兒閨名也是你這種雜碎能說的。”
“林王氏休得喧譁。這位老漢你說。”
“大人,我說真的,我本家姓童,本來有個兒子叫童生,已拿了童生準備取得功名,不知鬼迷心竅娶了那個林幽遭了橫禍死了。嗚嗚嗚,大人,這林幽不守婦道,勾三搭四,不爲我兒守寡還要嫁人,後來被家人接走到了京都,將我這家翁扔在家中不管不顧,自個享清福,我氣不過就上來尋她,哪知這家人不認我,還倒打一耙,青天大老爺,你可要爲我做主,爲我兒做主啊!”
“你胡說八道,我家姑娘清清白白,根本是完璧之身,哪兒是你說的嫁人婦,行爲不檢點。”
“林王氏休得喧譁。童老漢,公堂之上可不能作假。”
“大人,我,我……”童老爹回頭,老眼突然睜大綻放亮光,老手一指,“大人,我兒媳婦在外面,讓她進來驗身。”
林幽若遭霹靂差點軟了下來,再府衙協助的婆子攙扶下進了內堂。
林幽頭微微一揚後躺在貴妃榻上,全身被冷汗浸溼,私密處疼痛向四肢百骸擴散,那婆子的險惡目光,砧板上任人魚肉,雖證明了清白,身心備受摧殘。
“爲何,每個人都算計我?”
林幽緊閉雙眼,淚水滑落,腦海裡閃過李佳熱情笑容。
“幽幽,不要被那些煩心的人和事操心。”
林幽看着滿堂荷花,層層疊疊不分你我,淡淡荷香沁人心脾,掃清了童老爹帶來的鬱結,她好不容易露出笑容。
李佳向她伸手,少女揹着光,笑容比陽光更絢爛,林幽眼眶溼熱。
還好,還有你在,真誠待我。
林幽在李佳幫助下踏上採蓮小舟,輕輕拿着木杆一撐,小舟離岸。
林幽驚詫李佳這嬌滴滴的小姐竟會撐船,剛要出口詢問,聽到船艙裡傳來窸窸窣窣聲。
“佳兒就是調皮,幽幽怕是被這怪力女嚇到了。”
林幽看向來人,長身玉立笑容和煦如暖陽,淡淡梨渦點在脣角兩側,讓人目光不能移動。
林幽晃了晃,後退一步與之保持距離,客氣向他行禮,乾澀客套問好:“李家哥哥萬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