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一鑫在此之前是山東佔領區分管民政事務的官員,雖然北上幹部團隊的到來替他分擔了大部分的工作,但一時半會他還暫時沒法把所有工作都丟開手,很多具體工作的交接安排,也還需要他親自操作才行。劉尚猜測對方召見自己,多半是與自己職責有關的工作安排要當面交代,當下不敢怠慢,便趕緊隨來人去見陳一鑫。
不過陳一鑫並未在芝罘島上,他昨天過來參加完慶功宴之後,連夜便趕回馬家莊去了。他如今新婚燕爾,這喝酒作樂的場合,還是遠不如家中嬌妻和熱炕頭來得舒服。所以除非是有重大公務拖延了行程,一般情況下他都會回馬家莊自家宅子過夜。而劉尚要去見他,也得自行從芝罘島前往馬家莊才行。
這兩地相距倒是不遠,但最快的走法要先從芝罘島西港乘船去到福山縣夾河入海口西岸,上岸之後還有大概七八里地纔到馬家莊;如果走陸路則需要度過夾河,可目前下游河道尚未完全冰封,要渡河得去到上游福山縣城附近繞個大圈子才行,倒是有得一番折騰了。好在劉尚這算是公務出行,一路上都會有相應的安排,可以省去不少麻煩。
在大雪後出門趕路,絕對不會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任務。雖然道路上的積雪不算太厚,但慢慢融化中的雪水和冰渣也足以使道路變得溼滑泥濘,讓徒步行進變得十分麻煩。陳一鑫身份尊貴,出門都有馬車接送,劉尚自然不可能享受到這樣的待遇。不過好在最近騎兵營收穫頗豐,芝罘島上一下子多了幾百匹馬出來,軍方對於馬匹的調用放寬了許多,就連劉尚也跟着沾了光,從營地到芝罘島西港的這段路可以騎馬過去。雖然騎的只是普通的馱馬,但也大大好過了徒步,不至於弄得一身溼冷泥水。
到了芝罘島西港之後,這邊碼頭上有專門前往夾河西岸的交通艇,不過出於使用效率的考慮,交通艇的班次都比較少,劉尚雖有公務在身,但也只能耐心等待下一個班次再出發。這西港本身的港口條件比不了作爲芝罘島主港的東部港灣,所以開發建設的程度也比較有限,僅有的兩個碼頭主要就是接送往來於芝罘島與福山縣夾河以西沿海地區的人員,以及供在附近海域作業的漁船停靠。
碼頭上有一間小小的棚子,現在用草蓆遮了門窗,只留出不大的縫隙通風。棚子裡生着一盆炭火,供在這裡候船的人們烤火取暖。在天寒地凍的季節,海邊碼頭上能有這麼一處避風的所在,也算是很好地照顧到來往人員的客觀需求了。像劉尚這種一直生活在南方溫暖地區的人,如果不是有這麼一個棚子,就算是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襖,也依然很快就會被凌冽的寒風給凍僵。
會在這種天氣出門從芝罘島趕往福山縣的人,幾乎都是因爲有公務在身,大家出門在外同病相憐,劉尚和帶路的傳令兵進到棚內之後,裡邊的人便主動挪了挪腳讓出了兩個位子,讓他們可以靠近火盆取暖。劉尚輕聲謝過之後,便靠到近前伸出手去,讓熱空氣溫暖自己已經有些發僵的雙手。
劉尚原本就是跑江湖的身份,在這種場合下很快就與在這裡等船的幾個人熟悉起來。正如他所預計的一樣,這幾個生面孔並非民政部門的官員,而是軍方的人。至於人家所執行的任務,劉尚也很知趣地沒有多作打聽,他一個文職官員,還是不能把對軍方的興趣表現得過於露骨纔是。衆人有一句無一句地討論着近期的天氣變化走向,都很有默契地不提及各自的任務。
等了約莫一個小時,交通艇才從海上駛來,載了幾人返回芝罘島。劉尚正待出去上船,屋裡卻有人出聲叫住了他:“不用急,這船也不是馬上就走,烤會兒火再出去上船。”
說話的人很顯然不是第一次在這裡乘船了,劉尚一聽也有道理,便又等了大約一炷香的工夫,見其他人都動身往外走了,自己纔跟了上去。
這交通艇是一艘單桅小帆船,長不過三丈上下,可載人員不超過二十人。果然衆人上船不久,船工便用竹竿將船撐離碼頭,緩緩向西駛去。從西港到夾河入海口西岸的碼頭不過五六海里,但這種小帆船的航速實在快不起來,只能慢慢騰騰地前行。好在船上唯一的一間艙室內也生有火盆,倒是不用擔心會在海風中凍僵。
登岸之後,這邊居然有一輛馬車在等候劉尚的到來,問過之後才知道,原來是陳一鑫特地派過來等着接他的。劉尚雖然立場一直搖擺不定,但能夠在初到山東就得到這樣的禮遇,心裡還是有一點小小的得意。而其他同船過來的另外幾人,就沒有這樣的待遇了,只能去附近的馬棚申領一匹馬騎走。這也是多虧了最近海漢軍繳獲了大量馬匹,在佔領區各處碼頭都興建了馬棚,以便於公務人員外出期間的快速換乘。否則按照原來的做法,他們這些人上岸之後統統只能徒步前往目的地,只有個別有緊急軍務在身的人員才能配馬。
陳一鑫上了馬車,安安心心地來到了馬家莊。他在此之前曾聽覃韋說過此前馬家莊曾出過一起由明軍策劃實施的刺殺案,不過在安全部和軍方的合作之下,刺客們並沒有獲得任何機會便被一網打盡了。而下車之後看到這個平靜的村莊,也很難將其與兩個月前的刺殺案聯繫到一起。
雖然已經下過了好幾場雪,但作爲海漢在福山縣境內的一處綜合指揮中心和貿易集散地,這裡依然還是比較繁忙的所在,甚至比此時此刻的福山縣城還更熱鬧一點。
馬家莊這處所在位於福山縣與登州城之間的官道附近,海漢佔領福山縣之後,重新整修了道路,將福山銅礦也連接到了這條交通要道上。這樣一來,海漢向本地出口的貨物,本地向海漢供應的土特產和移民人口,以及礦場的出產,幾乎都會經過馬家莊這個地方進行中轉。
這樣一來,途徑馬家莊的車流人流便大爲增加,每個月有幾天比較集中的交貨期,這裡的景象甚至完全可以用車水馬龍來形容。劉尚雖然沒趕上這裡最繁華的那幾天時間,但依然有好幾支車隊在莊子外面的大貨場內裝卸貨物。
劉尚倒是很想去看看這裡的貿易是如何進行的,不過他現在有任務在身,也不敢耽擱時間,還是老老實實地跟着帶路的傳令兵去了辦公樓。
上到二樓之後,劉尚注意到這裡的牆和門窗全都是新近刷過一次漆,隱隱能聞到塗料的氣味。他想起昨天在酒席上曾聽人提到馬家莊刺殺案中的一些行動細節,據說是陳一鑫親自動手,在這辦公樓的二樓上殺死了數名刺客,想必這才刷不久的一層漆,就是爲了蓋住當日戰鬥所留下的各種痕跡。
在經過通報之後,劉尚懷着敬畏的心思進到了陳一鑫的辦公室中,陳一鑫擡頭打量了他一眼,便指了指屋內的椅子示意他坐下來:“你等我先看完這份文件。”
劉尚連忙應道:“首長你先忙,卑職等着便是。”說完之後卻並未坐下來,老老實實地站在屋中間等着。
陳一鑫大概是看這樣的反應看得多了,對此也不以爲意,自顧自地繼續看起了文件。等了片刻之後,才放下文件,再次指了指椅子:“坐下說。”
這次劉尚沒有再推辭,屁股沾着椅子邊緣坐了下來,靜待陳一鑫發話。
看到劉尚謙卑的表現,陳一鑫似乎也比較滿意:“你們這批人從三亞出發之後,我特地發了電報回去,詢問有哪些人可以一用。於小寶就向我推薦了你,說你社會經驗比較豐富,辦事也穩妥。”
劉尚連忙應道:“於大人真是太擡舉卑職了,卑職只是一介草民出身,大人們給了這份差事,自然是要盡心竭力辦事,方能對得起這份信任。”
他心中也不禁感嘆於小寶真是自己的貴人,在三亞的時候多加照顧也就罷了,如今離開三亞這麼遠的地方,還不忘給自己鋪路引薦,這可真是大恩難報了。
陳一鑫糾正道:“你是爲國家辦事,不是爲哪位上司辦事,這一定要記清楚了!”
“是是是,是卑職失言,首長莫怪!”劉尚心知自己這話的確說得有毛病,趕緊承認錯誤。海漢極其講究政治正確,這種失言很有可能會影響到自己在對方心目中的印象。
陳一鑫倒也沒有借題發揮繼續教訓他,而是說回到正事上:“於小寶說你是移民出身,後來又進了宣傳部做事,對宣傳工作也比較熟悉,特別是宣講活動更爲拿手。山東這邊的情況,正好缺少像你這樣實際操作能力比較強的官員,所以我準備交個差事給你,看你能不能幹好吧!”
劉尚跟海漢官員打交道的時間已經不短,聽了這番話便心知陳一鑫這可不是在徵求自己的意見,而是要分配任務給自己,這個時候就該表明決心,爭取一個好印象了。
“承蒙首長信任,卑職定會盡力完成任務!”劉尚趕緊站起身來,一臉堅決地應道。不過他心裡卻在盤算陳一鑫既然提及宣傳工作,那想必不會有什麼太大的人身風險纔是,自己表這個決心應該不會惹出什麼麻煩。
陳一鑫彷彿是看透了他心中的小算盤,接着往下說道:“你不用激動,不是要派你上戰場殺敵,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只是給你安排一份適合你發揮長處的差事。”
陳一鑫說罷也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招手示意劉尚站到他身邊。劉尚連忙躬着身子快步走到旁邊,順着他所指方向望向窗外。
“你看,那邊有幾排很整齊的平房,就是我們在福山縣設立的移民接收中心了。自從我們來到登州之後,來投靠我們的移民一直源源不斷,爲了給這些移民提供一個安穩的臨時居住環境,我們才修建了這麼一個接收中心,讓他們在等待分配期間不至於受凍捱餓。”陳一鑫向他介紹道。
陳一鑫所說的地方距離馬家莊不過百丈,類似這樣的建築,劉尚一點也不感到陌生,因爲那就是海漢標準的移民臨時居所外觀。他在海漢國內所到過的每一處港口和海外殖民地,都有這樣的機構存在,三亞、舟山,乃至距此不遠的芝罘島上,也還有一處規模更大的移民營地。當然了,就連他自己初到海漢時也在這種移民機構中待過一段時日,對此可以說是極爲熟悉了。
“我國修建這類機構救助大明貧苦難民,此乃仁善之舉,黎民之福啊!”劉尚不失時機地吹噓了幾句:“卑職當初也曾在移民營中待過,如今一見,心中頗感親切。”
陳一鑫把移民營地指給自己看是什麼意思,劉尚心裡其實已經大概想到了幾分。重回移民營工作雖然並非他真正想做的事,但如果這是陳一鑫這種大人物的意思,那他最好就是盡力配合了。這樣起碼能博得一點好感,爲今後自己的發展爭取一些印象分。
果然陳一鑫對劉尚知情識趣的表態十分滿意,擡手拍拍他肩頭道:“你能有這樣的想法就最好不過了,我打算安排你到移民營工作一段時間,內容就是對初來乍到的新移民進行政策宣講,讓他們瞭解自己今後的出路和待遇,瞭解海漢這個國家對待移民的態度和生活方面的安排。你在宣傳部幹過,這些工作應該不會陌生吧?”
劉尚微微躬身應道:“這正是卑職的本行,首長大可放心將此差事交給卑職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