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湯姆接着問道:“那按照原有的編制,你這石浦所應該配有戰船吧?”
馬靈應道:“原本是有那麼幾艘,不過去年……總之如今是沒有了。”
馬靈當然不好明說原有的戰船都已被海漢擊沉、收繳,又不太明白王湯姆的意圖,只能含糊其辭地迴應。
王湯姆道:“石浦港縱深幾十裡,就靠幾條哨船維持治安,我看這壓力也太大了一點。這次我準備留下幾艘戰船和相應的人手,協助地方維持治安,馬千戶覺得如何?”
馬靈這才明白了王湯姆主動過問此事的意圖,敢情是要安排武裝人員進駐石浦港,取代千戶所駐軍的作用。在此之前海漢雖然在石浦駐留了一些辦事人員,倒是沒有透露過要對千戶所取而代之,馬靈當下便有些慌了,如果這裡的治安防務都被海漢全面接手,那自己這個千戶的存在似乎也變得可有可無了。
“首長,其實石浦港這地方民風淳樸,附近也早就沒了海盜活動,無需另行安排軍隊進駐,卑職所率部屬便可勝任。”馬靈趕緊推辭道。
王湯姆微微搖頭道:“大局爲重,這事你就不必再說了,就這麼決定了。”
王湯姆並不打算向他詳細解釋海漢的意圖,之前海漢沒有在此地駐軍,主要是因爲舟山羣島需要用兵的地方太多,一時半會還顧不到這邊來,但時隔一年海漢慢慢騰出手來了,自然不會再對石浦港的狀況熟視無睹。這就如同當初與三亞毗鄰的崖城一樣,被海漢逐步接管、吞併,只是時間的問題。
這石浦港本身是一處天然良港之外,其西邊的三門灣也是一處地勢極佳的沿海要地。這座半封閉的海灣灣口面向東南,通過石浦水道與東海相通。灣內面積近400平方公里,有六個深水港汊分佈其間,是浙江沿海區域面積僅次於杭州灣的第二大海灣。三門灣東側石浦港,西側健跳港都是面積較大的天然海港,此外還有海遊、陳湖、瀝洋、車嶴、蟹鉗、正嶼、旗門等諸多港口,開發海運業的條件非常理想。此外三門灣面積廣闊的沿海灘塗也可用於建設鹽場,這可是海漢最爲拿手的低成本工業項目之一。
在原本的歷史上,西方列強也曾打過這裡的主意,1899年意大利就曾試圖強行租借三門灣作爲自己在遠東地區的海軍基地,不過因爲清廷態度強硬,意大利人最終未能得逞。
不過海漢不是19世紀進入遠東的西方列強中實力最弱的意大利,大明也並非甲午戰爭之後頹勢已現的清廷,海漢並不打算通過租借這種公開方式從大明手中獲取三門灣的控制權,而是意圖通過駐軍的方式對這一地區進行實際掌控。
這種方式有點類似於海漢宣佈建國之前的瓊北地區,雖然當地的大明官府機構都被保留下來,但統統都被海漢架空,早已失去對當地的實際管轄權。三門灣這地方正好處於寧波、台州兩府交界處,兩邊的駐軍都不願出頭得罪海漢這個惡人,倒是給海漢下手提供了不小的便利。
不過目前海漢在浙江的駐軍規模有限,年內還要組織北上,所以控制三門灣的措施也沒辦法一蹴而就,王湯姆認爲現階段先控制住石浦水道,也算是替海漢拿下一城。至於駐紮本地的海軍,其實倒也無需太多,有那麼幾艘船能鎮住場面就行。本地明軍的編制雖然還在,但軍營實際上已空了大半,石浦千戶所實際保留下來的兵力不過百十來人,並不足以對海漢駐軍形成威脅。
王湯姆假意詢問馬靈,其實也只是給這個安排找個由頭而已,至於馬靈支持還是反對,都不會影響到海漢這邊已經做好的決定。馬靈要是知情識趣,那就繼續當他的石浦所千戶,吃吃空餉做做走私買賣,穩穩當當地做個有公職的富家翁;要是覺得海漢此舉不能接受,那說不得就只能給馬靈安排其他不太好的下場了。
馬靈聽王湯姆口氣堅決,並沒有留給自己辯駁的餘地,猶豫片刻之後還是服了軟:“那駐軍可否以民團的名義留在石浦?如此也免得落下口實,在日後造成種種不便。”
“我就喜歡跟你這種心思活絡的人打交道。”王湯姆笑着拍了拍馬靈的肩頭讚道:“就按你說的,戰船和相關人員今後就以石浦民團的名義在這個地區活動。”
海漢武裝人員以石浦民團的名義在這一地區存在,無疑是一種比較折中的處理辦法。這樣的確能有效地避免石浦千戶所裡通外國的罪責,又能讓海漢實現其目的,從某種角度來說也算雙贏的局面了。海漢現在要的是實際控制權,倒也不用在乎虛名,馬靈這個提議正中王湯姆下懷,同時也給了他自己一個臺階下。
當天馬靈極盡能事,爲王湯姆等人安排了豐盛的接風宴,吃喝玩樂一條龍,末了還準備了數件從杭州府託人買來的玉飾作爲禮物。他知道海漢人對於金銀並沒有什麼興趣,對一些價值不高但手工精湛的小東西卻有着收藏的愛好,所以特地選了這類工藝品作爲對海漢高官迎來送往時的贈禮。當然了,購買這些禮物的花銷可不是掏他自己的腰包,而是直接從軍費中以作訓費用扣除——反正如今的石浦所也沒有日常訓練一說了,這些空頭軍餉自然是馬靈想怎麼花就怎麼花了。
“馬千戶有心了!”王湯姆對於馬靈送上的玉石鼻菸壺頗爲欣賞,拿在手上不住把玩,頗有些點愛不釋手。
鼻菸在萬曆年間由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傳入中國,與自鳴鐘、萬國圖等物品一起作爲貢禮獻給皇帝。其原料爲晾曬後富有油分的幹菸葉。事實上早在明初,呂宋國就曾以菸草作爲貢品獻入大明,萬曆年間福建漳州地區已經出現了零星的菸草種植,並按照西班牙文tabacco的音譯,將菸草稱爲淡巴菰。不過當時的鼻菸多爲西班牙殖民地出品,販運到大明的數量並不多,而且其製作工藝沒有同時流入大明,所以在這個時期鼻菸還並未在大明民間盛行,只是少數社會上層人士的消遣。
不過海漢自拿下瓊北地區之後,便在儋州開始推廣菸葉種植。之所以選擇這地方,是因爲穿越之前的那個時空中已經在這地方有成功種植菸草的先例,也就無需再慢慢考察各地的水土環境了。此外在黑土港、雷州半島、珠江口,以及福建、臺灣等地,近幾年也在逐步推廣菸草種植。這些種植的菸草除了少數下等品從當地流入民間自行銷售之外,多數都由海漢回收進行深加工,製成捲菸和鼻菸,再向大明進行發售。
海漢從大明進口的幾乎都是原材料,而出口的則是經過深加工的高附加值產品,這種剪刀差也是海漢在短短几年內通過貿易迅速積累身家的主要手段之一。菸草這個行當的市場潛力有多大,未來可期待的利潤有多豐厚,穿越者們自然比這個時代的人要清楚得多,所以在食鹽、玻璃製品、武器這些重點出口產品之後,菸草及相關產品也成爲了海漢新的出口盈利項目。
相較於捲菸,無需隨身攜帶火種的鼻菸顯然對使用者更爲方便,再加上其風味可以用其他藥物和香料進行調和,對於菸草質量的要求也比較低,所以也成爲了設在儋州的菸廠最爲主要的產品。
鼻菸製作時先將菸葉除塵、磨細、篩取,然後和入藥材和香料,封貯在陶缸內埋入地下陳化一年以上,最後再取出分裝進行售賣。西班牙人販運到大明的鼻菸大多是在北美殖民地製作,跨越半個地球的航程才能運抵遠東地區,這成本里運費就佔了大半,在價格方面很難與海漢產的鼻菸進行競爭。
此外在東南沿海地區,海漢人的生活習慣已經逐步成爲社會上層人士效仿的對象,使用玻璃器皿、乘坐箱式馬車、在家中安裝陶瓷潔具和熱水鍋爐等等,都是由海漢率先帶起的風潮,而一些權貴人士發現海漢人開始使用鼻菸之後,也跟着效仿起來。商務部授意一些文人開始撰文宣傳這種新興的消遣,稱鼻菸“可明目,尤有闢疫之功”,並且將“淡巴菰”這個毫不出彩的稱呼作了改變,起了個新名詞叫“金絲薰”,這逼格一下就提高了不少。
不過短短一年左右的時間,鼻菸便開始在東南沿海的上層社交圈裡流行開來,吸吸鼻菸打個噴嚏,也成了一種新興的消遣。只要看到有人拿着掌心大小的玻璃鼻菸壺,不用問肯定是儋州出產的貨色。
而鼻菸這種產品也遵循了海漢一向的開發方式,不但很快便有了多種不同的風味,而且根據菸草質量,加入的藥物和香料價值,製作工業的差異以及包裝上的不同,開發了多個系列的產品,價格覆蓋了草根到土豪的各個階層,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完成了對市場的佔領。
由於西班牙人已經在去年被逐出臺北,而福廣兩省的主要海貿港口幾乎都不可避免地受到海漢影響,雖然仍有一些大明海商會去往馬尼拉進行貿易,但在海漢明裡暗裡的示意和威脅之下,西班牙鼻菸很快就因爲供貨中斷而消失在大明的市場上。這樣一來,海漢沒有花費太大的工夫,就較爲順利地完成了對菸草市場的壟斷經營。
在去年海漢進入浙江沿海之後,隨海上航線涌入本地市場的諸多海漢商品當中,鼻菸自然也其中之一。而在這一年中駐紮在浙江的錢天敦、石迪文、陳一鑫等人,也義務擔任起了推廣這種新產品的形象代言人。像馬靈這種已經明面上倒向海漢,一兩個月就要跑一趟舟山島的人物,自然已經很清楚海漢高官的喜好,這鼻菸壺就是他自行購買材料,在杭州府找匠人定製打造的。
王湯姆當然知道海漢商務部門在不遺餘力地對大明推廣菸草製品,不過能讓大明軍官將鼻菸壺作爲贈禮送給自己,這效果的確是他所沒有預料到的。
王湯姆叫了侍衛過來,低聲吩咐兩句,然後對馬靈問道:“馬千戶也喜歡吸吸鼻菸?”
馬靈應道:“卑職認爲此物清腦明目,驅穢闢疫,着實是好東西。那錢倉、爵溪兩個所的千戶,也對此物頗有好評。這鼻菸壺是卑職去杭州府公幹時,託了巧匠所制,雖然也不是什麼值錢的物事,但平時把玩一下倒也不失風雅,還望首長們莫要嫌棄。”
王湯姆和陳一鑫對玉石都沒多少研究,郝萬清倒是個識貨的人,一邊把玩一邊問道:“這玉石帶點綠色,是陝西的藍田玉吧?”
“首長高見!”馬靈連忙應道:“這正是藍田玉所制。”
“你倒是捨得下本錢!”郝萬清沒有對鼻菸壺的價值多做評價,反倒是對馬靈給出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評論。
馬靈訕笑道:“都是些小物件,也不是什麼貴重物品,讓首長見笑了。”
王湯姆側頭對郝萬清問道:“東西有什麼不對嗎?”
郝萬清搖頭道:“沒什麼不對,東西是好東西,收下來吧,這也是馬千戶一片心意。”
“是是是,首長說的是,卑職只是藉此表明一下心意,沒有別的意思。”馬靈趕緊應道。
王湯姆的侍衛很快便回來,手中多了一個小鐵皮匣子。王湯姆示意他擺到飯桌上,然後對馬靈道:“這是儋州產的高級鼻菸,匣子裡的分量是五錢,不過在廣東市面上要賣到二三十兩銀子,浙江這邊暫時還沒有賣的,我身邊帶的也不多,馬千戶莫要嫌這分量太少。”
馬靈哪敢嫌棄分量太少,能得到海漢高官當面送出的禮物,這已經是莫大的面子,當下千恩萬謝地收下了,原本還有些忐忑的心情也終於安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