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軍的戰鬥人員構成中,也有一部分是專門接受過兩棲作戰的特殊戰鬥部隊,也就是王湯姆所構想的海軍陸戰隊。他一直想要組建一支專門用於執行兩棲突擊作戰的步兵部隊,但限於部隊編制和軍費投入,其規模也十分有限,無法做到像錢天敦的特戰營那樣擁有步兵、炮兵、偵察兵、工程兵、通訊兵等全面的兵種,頂多只能只能執行一些近岸偵查任務或是配合陸軍行動。不過這次的行動因爲以海上偵查爲主要目的,艦隊中並沒有配備專門的陸軍部隊隨行出征,所以真要登陸作戰,王湯姆手上大概也就只有兩個連的步兵可用,而且重型武器就只有幾門野戰三磅炮,火力輸出強度比較有限。
王湯姆雖然自信,但也不想讓手下士兵去承受無謂的風險,當下不免有些猶豫是該見好就收,還是繼續乘勝追擊,便命令艦隊先在港灣內巡航一圈,將偵查地形的任務完成一部分再說。自己也好趁這個時間再理一理思緒,權衡一下該怎麼做才合適。反正對手在這片區域已經沒有戰船可用,要想從別處調來戰船增援肯定不是一時半會能辦到的事情,當下也無需擔心他們還能玩出什麼花樣。
就算後金軍能以最快速度從別處再調來一批戰船,也很難留得住海漢這支艦隊。不過在離開這裡之前,王湯姆還是希望儘可能詳細地瞭解後金在本地的駐軍狀況。想獲取這方面的情報,也不見得非要對中左所城發動實打實的進攻,之前的戰鬥打掉了四艘敵船,或多或少都會有一些俘虜,回頭提審這些人,相信一定會掏出不少有價值的情報。
王湯姆很快便理順思路,下令艦隊今天便在旅順口駐紮下來。不過他並未選擇靠近中左所城的這一側海岸作爲泊地,而選擇了南邊老虎尾半島海岸,與中左所城正好隔着一個海灣相對。假如後金軍想從陸上繞行過來發動偷襲,那麼他們就得繞行大約二十里路,期間還要過河爬山才能到達老虎尾半島這邊。
王湯姆留了幾艘船在港灣出入水道之外巡邏,以防萬一後金軍真有戰船從其他地方趕來,還可以稍微擋一下,讓港灣內停泊的海漢海軍有時間進入戰鬥位置。
後勤補給船“愚公四號”在午後將第一批收押的四十七名戰俘送到了老虎尾的臨時營地,根據初步的瞭解,這幫人全是原登州水師的官兵,而負責在船上督戰的後金軍官要嘛戰死,要嘛就已經跳水逃生,目前還並沒有俘獲到活口。
這個結果讓王湯姆稍稍有些失望,這些受到後金監控和行動限制的降軍顯然不會有太大的權限,所知的軍情大概也有限得很。他親自去看了這幫俘虜,全都是灰頭土臉,似乎也沒見着其中有身着盔甲的高級軍官。
不過倒是有眼尖的人意識到了前呼後擁的王湯姆身份不凡,當下便在戰俘隊列中大聲喊道:“小人有軍情稟報!”
王湯姆點點頭,立刻有手下將此人帶到他身前,還沒等士兵踢他膝蓋,這人便撲通一下自己跪到地上了:“這位大人,小人知曉金賊軍情,還請大人給個活命機會!”
王湯姆道:“你是誰?”
那人連忙應道:“小人乃是登州水師百總潘嚴,去年被孔賊叛軍裹挾來到遼東,一心只想早日歸國,先前與王師交戰也是被迫之舉,實非本意,還望大人恕罪!”
“帶他回指揮部問話!”王湯姆言簡意賅地下達了指令。既然這傢伙是個低級軍官,那所知的信息或許能比普通士兵更多一些,倒是可以聽聽他能有什麼消息。至於自己的身份,他並不打算對這個俘虜解釋太多,就讓他誤認自己是明軍將領或許更容易吐露實情。
雖然海漢軍的穿着和裝備都與明軍大不相同,但制式統一,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一支正規軍而非民間武裝,而當下有能力將軍隊派到遼東海域執行作戰任務,除了大明還能有誰?王湯姆的外貌雖然跟普通明軍將領全幅盔甲的裝扮大相徑庭,但在這潘嚴眼中看來,卻已想不出他還能有什麼別的身份。
臨時指揮部是在老虎尾半島海岸上搭建的一處大帳篷,旁邊還有數十頂正在搭建的營帳供上岸的將士居住。艦隊中爲數不多的陸戰隊步兵已經派出去駐紮到附近的高地上,繪製地形並擔任警戒,目前留守在這處營地的就是王湯姆的警衛排和正在搭建帳篷的幾十名水手。而戰艦上的大部分人都得繼續留在船上,以便有突然狀況發生時可以很快進入戰鬥狀態。畢竟這地方還是處於敵佔區,就算當下局勢佔優也不能太過放鬆。
“既然你也是軍人,那就說說你認爲有價值的情報吧!能不能將功補過,就看你的表現了!”王湯姆一邊說一邊示意手下給潘嚴拿了一個收折小馬紮讓他坐下說。
“是是是,小人明白,謝大人賜座!”潘嚴戰戰兢兢地應下,然後開始講述他所知的情報信息。
正如王湯姆所見,旅順口北岸這處原本屬於遼東都司金州衛中左千戶所的小小城池,已經是在去年就被後金軍納爲己有,並且在年初的時候就在這裡部署了水陸兩軍,其中水師便是去年被裹挾叛逃遼東的這些人馬爲主力,潘嚴也是其中之一。不過因爲他的家人並不在登州,所以是隻身到了遼東,倒也沒有累贅牽掛,只是單純爲了自己活命才爲後金效力。
他們這些從大明來的降兵倒也沒有遭受什麼虐待,只是行動自由方面受到極爲嚴格的控制,平時都被限制在軍營中,不得隨意外出活動,更不能駕船出海。在今天發生緊急軍情之前,他們這幫人已經大概有一個月沒有上過船了,如果不是需要他們出海打仗,那麼基本上是每過三四十天才會有一次例行的出海巡邏執勤任務,而且船上肯定會有後金的督戰隊隨行。這種安排當然不是爲了給他們減輕負擔,而是後金人根本就信不過他們這些降兵,怕他們駕船出海後不管不顧地逃回山東去。
這種不科學的作訓安排加上有意拆散分開部署,讓這些叛逃到遼東的前大明水師無法再保持較高的戰鬥力,剛纔這番倉促應戰,已經充分暴露了他們的現有實力。照潘嚴所說,水師降兵被拆分爲三四個部分,分別部署於遼東半島上的幾處港口,而主力則是留着了金州衛城附近,即後世大連灣海域。這個消息讓王湯姆也稍稍鬆了口氣,從旅順口到金州衛的直線距離超過百里,即便本地後金守軍想要向金州衛求援,援軍肯定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趕過來的,在金州衛有所反應之前,自己所率的這支艦隊應該就已經離開這裡了。
部署在旅順口這裡的大明降軍,幾乎都在先前的海上交鋒中出戰了,一戰盡墨,這個結果大概也會讓中左所城裡的後金軍十分慌張。畢竟在方圓百里之內,也就只有這麼一個集中駐紮軍隊的據點存在,如今對手還沒上岸就已經打掉了本地約莫三分之一的人馬,換作是誰來面對這樣的局面都不免會有些心驚肉跳。
“你們這一營水師只留了四艘福船,海滄船、蒼山船都沒了,一營五百一十人,算下來應該有三百人左右。這麼說,中左所城裡駐紮的後金軍也就六七百人?”王湯姆聽到這裡,便敏銳地注意到了這個細節。那四艘被海漢海軍擊敗的戰船上應該有三百人左右的額定載員,潘嚴提到在本地駐軍中佔比爲三分之一,由此就能迅速推斷出本地餘下的後金兵力了。
潘嚴一聽,王湯姆對水師編制如此熟悉,當下更肯定對方身份應當是明軍將領,連忙應聲道:“大人料事如神,這中左所城裡駐紮了金人兩個牛錄,兵丁六百人上下,加上其隨軍家屬和漢人百姓,當有兩千人上下。如今水師大敗,想必那城中金賊已將所有人都趕入城中,以踞城而守。”
後金的牛錄是以三百丁爲單位的基層組織,軍政一體,平時爲民,戰時爲兵。每個牛錄下分四個達旦,每個達旦由章京和撥什庫一文一武兩名官員共同管理。而這三百丁也不是一概而論,按地位還分爲阿哈、披甲人和旗丁三種。阿哈即奴隸,多爲漢人和朝鮮人,披甲人則是臣服於女真的外族,地位稍高於底層的阿哈。至於旗丁就是血統純正的女真人,地位相對要高一些。
這點兵力在王湯姆眼中看來倒也不算太大的威脅,難怪對手不敢在城外海岸部署防線,這麼點人拉出來除了暴露自己實力之外,根本就起不到多大的威懾作用。不過他倒是沒忘城外樹林裡埋伏的騎兵,繼續對潘嚴問道:“那這兩個牛錄有多少騎兵?”
這下倒是難住了潘嚴,他惶恐地搖搖頭道:“小人確實不知金賊騎兵詳細數目,不過城北有處馬場,聽當地養馬的漢人說,至少有三四百匹馬。”
王湯姆心道要是能想辦法把這批馬弄回芝罘島去,那哈魯恭只怕睡着了都會笑醒。只是這養馬場坐落在城北,想打馬的主意就得先把這中左所城拿下,這行動難度也不小。按照馬匹數目來推算,這地方至少有拉出一兩百騎兵的實力,倒是不可小覷。要知道哈魯恭手下的騎兵營,真正能上陣廝殺的精銳也不過才兩百多騎而已,當然了,依託於先進武器的海漢騎兵在個體戰鬥力方面肯定遠遠超出了後金騎兵。
王湯姆率領的部隊中沒有騎兵編制,後金部署在這裡的騎兵即便規模不大,終究是一個不小的威脅,王湯姆也不敢隨意派遣步兵登陸。王湯姆想了想又繼續問道:“那你知道這附近海岸還有哪些後金軍的據點?”
潘嚴應道:“據小人聽說的消息,金賊在金州衛並不自行興建據點,皆是用我大明遺留衛城墩堡,只是小人並非遼東出身,對此地也不甚熟悉。若是大人抓到金賊俘虜,或許倒能問個詳細。以大人這支船隊,遼東海上任何一處都去得,所以還有一個法子,若是能聯繫上駐守皮島的明軍,定能找到打擊金賊的法子。”
“皮島?那地方還有明軍?”王湯姆倒是聽說過皮島這個地方,不過這次北上之後,倒是沒有收到與當地相關的信息。
皮島位於鴨綠江口東邊的海灣中,正好在遼東半島與朝鮮半島交匯處。這個島嶼面積雖然不大,但其位置十分緊要,在明末曾一度是明軍在東北地區牽制後金的重要軍事據點。
1622年年底明將毛文龍率軍入住皮島,翌年朝廷便在這裡設東江鎮,管轄以皮爲中心的身彌島、廣鹿島、獐子島、石城島、鹿島等旅順口以東仍由大明控制的島嶼。《明史·毛文龍傳》中記載,朝廷對毛文龍“累加至左都督,掛將軍印,賜尚方劍,設軍鎮皮島如內地”。天啓年間遼東失陷後,朝鮮使者無法從陸路出使大明,改走海路基本都要從皮島經過。而遼東漢人逃至朝鮮之後,也有很多人涌入皮島這處名義上仍屬大明的地方避難。但這島上因爲耕地面積極爲有限,難以負擔糧餉供應,所以只能依靠登萊、天津和朝鮮國提供糧食支援。
1629年毛文龍被薊遼督師袁崇煥處死,由副總兵陳繼盛接任,翌年劉興治發動兵變殺死陳繼盛,並與後金皇太極秘密結盟。但這傢伙也沒能就此飛黃騰達,一年之後皮島再次發生兵變,劉興治死於亂軍之中。之後由都督僉事黃龍赴皮島接任,只是兵變並未就此停止,同年就發生了第三次兵變。
之後黃龍移鎮旅順,配合山東打擊在登州發動兵變的孔有德、耿仲明、李九成等人。但1633年孔有德引後金軍攻破旅順,黃龍兵敗自殺。山東方面自顧不暇,這皮島也就成了被人遺忘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