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2章
兩人聽完陳一鑫介紹的情況後對視一眼,心裡反倒是鬆了一口氣。他們原本以爲是自己負責的工作範圍出了大問題,要遭到上司的訓斥,結果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當然清軍打進山東也是大事,只是對於這兩個曾經爲大明效力的人來說,卻已經沒有了太大的實感。他們如今的身份是海漢國的官員,大明的處境跟他們已沒什麼直接的關係了。但目前的形勢走向對海漢而言,卻的確是一個可以加以利用的機會。
如陳一鑫所說,清軍這次持續數月的入侵,必然將在河北、山東等地造成大量的戰爭難民。這對於海漢來說,很可能將是登州之亂以後又一次招募難民的大好時機。
“……從地理上來看,濟南府往西是清軍西路軍的活動範圍,往南需要翻越縱深百里的泰山山脈,只有一路往東才能以最快速度逃離戰區。所以我判斷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會有大量難民逃入濟南府以東的青州府、萊州府,以及福山縣所在的登州府。”
陳一鑫指着牆上掛着的大幅地圖對兩名屬下說明情況:“我們必須儘快在登州境內做出相應部署,準備面對即將到來的難民潮!”
劉尚應道:“將軍,福山縣加上芝罘島基地的糧食儲備不少,短時間應付上萬人的口糧應該沒問題,如果涌入登州的難民數量在此之上,那可能就得儘快從其他地方調集糧食和生活物資了。”
金平也應道:“好在冬天已經過去大半,進入三月天氣就會慢慢轉暖,倒是不用擔心難民禦寒的問題。”
陳一鑫道:“吃飯、住宿、管理,以及後續的安置問題,我希望你們能夠儘快拿出一個具體的方案。需要與外地其他部門協調的問題,就交給我來處理。”
劉尚道:“將軍對於可能會涌入登州的難民數量,是否有一個大致的估計?屬下也好按圖索驥,制定相應的計劃。”
陳一鑫沉默了一陣,纔開口應道:“先按五萬人的計劃做吧……說不定實際數目還會在此之上,所以你們制定方案的時候最好再留出一些餘量,以免來不及應變。”
陳一鑫所估算的數目,主要還是根據他所掌握的史料。清軍這一波持續數月的攻勢,從大明擄走了四十多萬人,而由此在大明境內造成的戰爭難民,應該也不會低於這個數字。河北、山東是此次戰事的重災區,陳一鑫估計山東境內將會淪爲難民的人數至少也有一二十萬。
如果再考慮到接下來兩年山東境內即將爆發的大旱、蝗災,以及由此所將帶來的疫病、匪亂等一系列次生災害,那麼接下來陸續進入到登州境內的難民數目很可能會遠在五萬之上。
當然如此之多的難民並不會在同一時間涌入福山縣,按照陳一鑫的估計,難民人數會是一個由緩變急,然後由急變緩的增長過程。只要海漢的接收能力保持在一定水平之上,就算最終進入福山縣的難民人數高達數萬,也不至於讓當地陷入混亂境地。
但陳一鑫深知僅憑馬家上下在福山縣主持大局,肯定難以應付這麼大的場面,所以纔將劉尚和金平召來,讓這些專業民政官員來接管相關的準備工作。具體如何操作此事,還需要依賴於海漢強大的物資調配能力和完善的民政管理體系了,像馬家這種不在海漢官僚體制內的地方勢力就起不到決定性的作用了,只能作爲基層的執行者來參與後續的行動。
但即便是對於處理難民事務比較熟練的劉尚來說,要在短時間內作好接收數萬人的準備工作,也絕不是一件簡單任務。
海漢在福山縣的經營狀況還算不錯,比起當年登萊之亂造成的凋敝景象已經有了根本性的轉變,貿易量甚至比山東一些大城還更勝一籌。但以目前的情況來看,仍然承受不起短期內涌入數萬難民的局面,甚至加上金州地區也未必能夠應付得了。
金州地區目前用於接待新移民的設施已經全部啓用,這個冬季還趕工修建了一批住房用來安置剛剛到埠的移民,無論是糧食儲量還是住房設施,短期內都難以負擔大幅度的人口增長了。
山東那邊的糧食儲備狀況要稍好一些,但如果涌入難民數量太多,那也撐不了太久。而且那邊沒有能夠熟練處理難民問題的官員坐鎮指揮,多半還是得劉尚親自過去才行。
當難民潮涌入福山縣,海漢就必須在接收的同時,對難民進行分流安置,這對於海漢的航運能力又將會是一次不小的考驗。
劉尚和金平領命之後離開上司家,雖然時間尚早,但他們也沒什麼心情回家再休息了,便又結伴去了民政衙門,開始謀劃接下來的方案。陳一鑫雖然沒有對他們提出明確的時間表,但這種事當然拖不得,說不定無數難民已經正在前往登州的途中,多拖一兩天可能就會讓後續工作都陷入被動和混亂。
而開完會之後的陳一鑫也沒閒下來,將目前所掌握的信息作了簡單彙總,起草電文發給了大同江基地。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僅靠他自己的力量肯定遠遠不夠,必須要獲得大同江那邊的協助才行。
親自發完電報之後,陳一鑫終於感到倦意襲來。他讓親兵通知曾曉文,如果大同江基地回電,便立刻將電文送到家裡來。下達完這條命令之後,才趕緊回房休息。
大同江基地,錢天敦和王湯姆研究了陳一鑫發來的電文後,認爲此事怠慢不得,又趕緊往三亞轉發,將消息通報給執委會。
“山東搞出這麼大的場面,看來我們最近又沒有假期了。”王湯姆半開玩笑地說道。
錢天敦道:“如果情況真如陳一鑫掌握的那樣,福山縣加上金州多半還不夠用,估計我們這邊也得多少收一些人。”
王湯姆路搖頭應道:“你不用想了,就算加上我們這邊也不夠。我們這裡的軍屬加上朝鮮人就有好幾千了,再收人就只能安排去鹽場鐵礦之類的地方做事。但我國之前就跟朝鮮簽好了用工協議,這些地方除了個別管理和技術崗位,都得僱傭朝鮮人。”
“那讓難民在基地附近屯田怎麼樣?反正基地周圍荒地也多,大不了我們出個價向朝鮮把地皮買下來。”錢天敦也知道用工協議的內容,便又提出了另一個建議。
朝鮮朝廷籤這個協議可不只是爲了保住本國百姓的飯碗,更是想借此來逐漸掌握海漢的各種先進生產技術,慢慢擺脫對海漢的技術依賴。
而海漢要將難民送到大同江基地這邊安置倒沒什麼問題,但問題是不可能讓軍隊一直養着難民,安置下來之後還得給這些人安排生計,讓他們能有產出才行。所以在安置難民之前,還是得先考慮清楚要如何給這麼多的人口提供生計。
“屯田……早一年估計沒問題,現在嘛,可能有點難了。”王湯姆再次搖頭道:“之前在釜山的時候,有幾個商人託我看看基地周圍有沒有便宜的地皮,打算先圈個幾百畝下來慢慢經營,結果我回來一打聽,這基地周圍方圓幾十裡的土地早就賣得差不多了!”
錢天敦還是第一次聽說此事,聞言也有些驚訝:“都讓誰買去了?這附近有這麼多財主嗎?”
王湯姆笑道:“朝鮮這國家,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有錢有勢的人還是很多的,而且其中也有不少能看懂形勢的聰明人。我找人查了一下,這些土地買賣,相當一部分就是去年最後兩個月裡成交的。”
“去年最後兩個月?那不就是……李凒登基之後的事?”錢天敦一聽,立刻就敏銳地發現了這個時間點的不同尋常之處。
王湯姆道:“我想這種現象應該不是巧合。老錢你覺得這些人收購基地周圍地皮的意圖是什麼?”
錢天敦道:“這些地皮荒了很久了,朝鮮官方也沒組織過在這裡開荒,突然有人花錢把這些地皮買下來,我看應該也不是爲了開墾農田吧?”
王湯姆微微點頭道:“如果這些地在官府手裡,日後我們要求擴建基地,那官府也不好駁了我們的面子。但如果這些地皮都屬於私人,官府就有藉口推諉了。今後這附近的產業慢慢發展起來之後,周圍這些地也不會一直荒着,會變成村鎮和各種附屬設施,到時候把基地圍在中間,就更沒有擴大的空間了。”
錢天敦恍然大悟:“好辦法啊!這李凒的心眼倒是挺多!”
“也未必是他的主意。”王湯姆應道:“朝鮮國對我們有提防之心的人不少,別忘了金尚憲現在都還在朝堂上主事。有人想用一些不顯眼的手段來限制我們的行動,確實不足爲怪。”
朝鮮雖然去年才經歷了一場宮廷政變,朝堂上的官員經歷了一輪大清洗,但也並不代表着剩下的人就有了完全統一的立場。特別是在對待海漢的態度上,如金尚憲這種老成持重的朝臣就是在敬畏之餘保持距離,並不會完全信任海漢,甚至在某些方面還會對海漢有所提防。
這種心態其實也是人之常情,朝鮮在海漢面前是相對較爲弱勢的一方,海漢可以幫助朝鮮抵禦外敵,決定誰能繼承王位,那麼只要有足夠得到利益,自然也有力量顛覆這個國家。朝鮮當然不敢公然限制海漢在朝鮮的種種特權,但卻可以使用一些隱秘的手段來降低自身所承擔的風險。
假如王湯姆和錢天敦過個兩三年之後打算擴建基地,那時候纔會知道基地周圍地皮的所屬權原來並非官府所有,他們可能也不會意識到這中間有什麼不對,更不會跟去年發生的那場政變聯繫到一起。但機緣巧合之下,王湯姆去了解這些土地的價格,從而才發現了這樣的隱秘手段。
這種手段並不會直接危害到海漢的利益,所以即便海漢發現了也不至於爲此而跟朝鮮翻臉,可以算是很高明的操作了。
當然如果要說大同江基地因此便受到了極大的限制,那其實也不至於,當初海漢圈下這塊地的時候,其實便根據本地的地形地貌留出了比較大的發展空間。足足二十平方公里的地皮,其中還包括了超過十里長的江岸,就算是要建一座濱江城市也已經綽綽有餘了。唯一比較可惜的是圈下的這塊地土質平平,絕大多數區域都不適合用來從事農業耕種。
或許朝鮮人也是擔心海漢以此爲基礎,在當地慢慢擴張地盤,發展出一個國中之國。這可不是他們杞人憂天,海漢的發跡史並不是什麼機密,當初便是在海南島玩了這麼一出鵲巢鳩佔的把戲,一開始也只是佔了塊臨海荒地,結果沒過幾年就吞併了整個海南島,成立了海漢國。
如果哪天海漢人興趣來了,要在朝鮮島挖走一塊地皮劃入海漢版圖,那大同江基地附近的區域無疑是最容易下手的地方。朝鮮人使一些手段防備這種非常情況發生,倒也情有可原。
相較於專注軍事更多的錢天敦,王湯姆對其他領域的關注更多,所能接觸到的信息面也更大,所以才能注意到這個並不顯眼的狀況。
錢天敦聽了之後,也意識到自己剛纔提出的方案會有問題,而且可能短時間內難以解決,當下只能又改了主意:“既然北方不好接收,那就只能往南方運了。”
這次王湯姆倒是毫不遲疑地認可了他的建議:“看樣子也只能如此了。我之前看內參報告,臺灣島那邊對人口的需求也非常大,但只靠北方的航運能力肯定不夠,還得讓南方出點力。”
錢天敦道:“這個簡單,哪裡想要人口的,就讓他們自行組織運力到山東拉人,總不可能讓我們做完好人還要倒貼運費進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