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根對於指揮大規模軍事行動的經驗其實不多,遠不及錢天敦、王湯姆這種長期在一線指揮作戰的將領,因此也沒有察覺到這高橋南和沈志祥在沉默的態度下各懷心思。他的注意力依然集中在牆上掛着的大幅遼東地圖上,雖然屆時指揮戰役的將領不會是他,但這個時候必須要儘可能地讓在場的高級軍官們領會到國防部制定的作戰計劃其中的關鍵之處。畢竟統帥在作戰時發出所有命令,都得要通過在場的這些軍官們去執行。
不過類似的作戰會議在春季到來之前還要召開數次,一是爲了逐步完善作戰計劃的細節,二來還有大量參戰部隊此時並未抵達遼東,各部之間自然也需要通過作戰會議來溝通意見,以便能在戰場上達成默契。
摩根講解的內容自然是以陸路爲主,他前些天親自到前線進行了數天的偵察,對於當地的地理環境和自然狀況也有一個比較清晰的認識。回來之後摩根整理了在前線蒐集到的資料,對具體的排兵佈陣也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金州地峽地勢平坦,戰場寬度也比較有限,其實這對兵力較少的我方比較有利,便於集中火力對地方進行打擊!”摩根一邊說一邊在地圖上比劃道:“敵軍最厲害的就是騎兵,但戰場上最狹窄的地方只有幾裡地,我們可以設法使用遠程火力封鎖敵軍的出擊通道,將他們封閉在據點裡,讓他們無從發揮騎兵的作用!”
沈志祥問道:“大人,末將聽說金賊在當地建了許多用於屯兵的堡壘,將兵力分散部署到整個地段,要想徹底封鎖他們的出擊通道,恐怕得部署大量火炮纔能有此效果吧?”
“這個不用擔心。”摩根胸有成竹地應道:“開春之前就會有從南方調來的炮兵部隊抵達遼東,專門配合陸路的攻勢。他們修的據點再多,也只是臨時防禦手段,那些土牆籬笆在炮彈面前都是豆腐渣!”
“炮兵部隊!”高橋南和沈志祥聽到這個詞都是眼前一亮。雖然海漢在之前的遼東作戰中也有投入炮兵,但一般也就幾門炮,炮兵編制頂多不過一個連的水平。而摩根現在所說的特地從南方調來炮兵部隊,那估計是有大動作了。
海漢的炮兵部隊一直保持着比較分散的編制,類似特戰營這種作戰單位,一般會配備至少一個炮兵連,此外在如浙江舟山、山東芝罘島、南海安不納島這種級別的殖民地駐軍中,也會保有炮兵連的編制。但再往上就沒有設立專門的炮兵營了,這倒不是海漢沒錢造炮,而是老問題兵力有限,每年訓練出來的炮兵就那麼點人,自然不可能以營爲單位駐紮在某個地方。
更何況這些炮兵也不是全都歸了野戰部隊,各處港口、武裝據點的炮臺,以及每年新下水的海軍戰艦所需的炮手也都不是小數目。每年新出爐的炮兵是大家都想搶着要的香饃饃,因此陸軍的炮兵編制級別一直都沒有大的提升,大規模作戰行動的時候也只能提早從其他地方調炮兵到目的地集結。
山東最近的形勢趨於穩定,海漢在山東駐紮的炮兵已有大部分調到了遼東這邊駐紮,但現有的炮兵部隊要投放到攻打金州地峽的戰場上,在高橋南等人看來還是遠遠不夠的。不過如果國防部真從南方再調一批炮兵過來,那不管是攻打武裝據點還是對付後金的鐵騎洪流,把握都會比現在要大得多。
當然了,即便不廢這麼大的周折,海漢只要在金州地峽附近集結起數量足夠的軍隊,遲早也可以幹掉駐防當地的後金軍。而這麼大費周章從南方調炮兵過來作戰,國防部或許多少也是存了練兵的心思在裡面。另外去年已經開始在軍演中試用的一些新型武器裝備,軍方也需要在更嚴酷的戰場環境下進行測試,以確定其性能足以勝任作戰需求。
軍官們在旅順堡內開會商議作戰方案的時候,劉尚正在港口處負責接收由皮島送來的一千五百餘名漢人移民。這些人員在抵達旅順之後將被分別安置到海漢目前在遼東半島南端所佔領的區域中,今後也會逐步對其開放入籍,讓這些人的身份由遼東難民變成海漢國民。而劉尚的任務,就是向這些剛剛抵埠的人員說明本地的情況,和海漢官方接下來對他們的安置措施。
在將宣傳內容又照本宣科地講了一遍之後,劉尚回到碼頭的竹棚下,將手裡的鐵皮喇叭放下,然後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暖暖的茶水飲下,讓他乾啞的喉嚨總算舒服了一點,他雖然不是嬌氣的人,但當下就他一個人負責向分批登岸的移民們進行宣講,這個差事也的確不輕鬆。
不過劉尚的注意力並沒有完全放在這些目光木訥的移民身上,他早就注意到同這些移民船一同來到旅順港的還有一艘明軍大福船。他之前聽說那位下船後匆匆趕去旅順堡的明軍將領便是皮島上的某位參將大人,而即將來臨的春季攻勢,皮島方面似乎也會派兵參與進來。
負責在碼頭上維持秩序的軍官是孫真,他在前日隨高橋南一同返回了旅順。雖然眼下這個差事對一名特戰營軍官來說似乎有點殺雞用牛刀的感覺,但孫真倒是並不在意,因爲他當初便是以難民身份被海漢招攬,他很明白這些走投無路的人需要怎樣的環境才能安下心來——首要的便是秩序帶來的安全感。
特戰營一直都在海漢向外擴展的第一線作戰,所以很多時候這支王牌部隊也不得不承擔起收押俘虜或是接受移民這種本該由後勤部隊來做的工作。孫真對於移民事務也並不陌生,在山東駐紮期間,特戰營的大部分軍官都曾輪流負責過移民的接收工作。皮島這些遼東難民的表現在孫真看來還算老實,或許是他們在出發之前就已經被當地明軍告誡過無數遍,將海漢視作了不可抗爭的新主人。
“劉兄受累了,今天到港的人多,恐怕要一直忙到下午了。”孫真看到正在飲水的劉尚臉上顯露出的疲憊之色,便出言安慰了兩句。
劉尚放下茶杯,笑着擺擺手道:“分內之事,談何受累。對了,正有一事想要請教孫兄。”
孫真應允之後,劉尚便開口問道:“今天皮島來的這位大人,不知是何方神聖啊?”
孫真不疑有他,順口便應道:“是皮島參將沈志祥沈大人。劉兄應該聽說過吧?”
劉尚點點頭道:“到山東之後倒是聽說過皮島沈氏叔侄的名聲,想不到這麼快就得以親見。聽說這位小沈大人還曾在芝罘島待了不少日子,與我軍同吃同住?”
說到這事,孫真也是來了興趣:“當初這位小沈大人來芝罘島可不是觀光客,而是來接受軍事培訓的,說來也是巧,我還與他在同間營房裡住過一段時日。”
“難怪先前見他下船的時候還特地與你打過招呼。”劉尚恍然道。
孫真繼續說道:“小沈大人也算是好學之人,在芝罘島待了段時間之後,便隨海軍的王司令往南方去了,聽說上一個冬天便是在舟山學習海軍操演之術。皮島能與我軍在遼東海域配合默契,說來也有他的一份功勞。開春之後攻打後金,皮島肯定也是要出一份力的。”
劉尚心道這位沈將軍雖然還穿着明軍的軍服,但只怕骨子裡早就已經沒把自己再當作明軍將領看待了。這種事他不是第一次見到,在當初離開海南島隨船隊北上期間,幾乎每到一處海漢的殖民地,都能看到官職或高或低的大明官員以或明或暗的方式出現在當地,即便是如沈志祥這般的參將也並不罕見。
這些大明官員與海漢交往的目的多種多樣,有收受錢財賄賂者,有與海漢合作生意者,有抱着海漢大腿求爲靠山者,更有身在曹營心在漢,早就暗投海漢的人。劉尚看得越多,便越是覺得大明要在南方驅趕甚至剿滅海漢,僅僅只是某些朝堂大員腦子裡的妄想罷了。很多人保留着大明官員的身份,但卻在爲海漢效力,而這種狀況已經不是京城裡發出幾道旨意就能改變了。
關於皮島的處境,劉尚先前也多多少少了解到一些信息,他認爲執掌當地兵權的沈氏叔侄或許會比福建許氏更爲徹底地投向海漢,因爲大明根本給不了他們什麼實際的好處了,但海漢至少能讓他們風風光光地活下去。孫真的話似乎也正好印證了這一點,沈志祥的表現可能已經超出了合作伙伴的範疇,而是真打算要爲海漢效力了。
當然以劉尚現在的心態,他已經不會再去暗暗唾罵沈志祥叛國投敵了,畢竟這對於需要生存下去的皮島來說,爲海漢效力幾乎是最好的一條出路了。只是劉尚看着碼頭上那條明軍的大福船,還是不免爲垂垂遲暮的帝國感到嘆息。
在劉尚爲皮島的改弦易轍感慨的時候,一支規模龐大的艦隊正緩緩駛出舟山定海港。打頭兩艘威嚴級旗艦龐大的船身在數裡之外便能看到,進出港的民船商船紛紛讓出航道,降下半帆,向這支出港的艦隊致敬。
這支由浙江出發的艦隊集中了海軍東海艦隊與北方艦隊的主力戰艦,另有數十艘大大小小的運兵船搭載着從南方各地集結至此的陸軍及海軍陸戰隊兩千餘人,還有運輸各種作戰物資的重載貨船和綜合補給船數十艘,整個艦隊的船隻數目已經赫然過百。
這支混編艦隊依然是由海軍司令王湯姆指揮,水兵們在舟山島休養了一個冬天之後,終於迎來了新的征程。坐鎮舟山的石迪文本來也想跟着一起北上,到遼東參與這場難得的“盛事”,但他去年娶的小妾已經懷胎十月即將分娩,這個節骨眼上卻是不好放下家事去帶兵打仗。當然了,更重要的是執委會和國防部都沒有批准他的申請,畢竟舟山這邊緊鄰浙江,駐軍又抽走了大半,還是得有軍方大員坐鎮才行。
王湯姆作爲軍方高層,很清楚攻打遼東的計劃其實已經在國防部的參謀會議上討論了幾年之久。不過前幾年海漢的手還伸不到這麼遠的地方,所以僅僅只是紙上談兵的方案而已。而如今時機終於成熟,海漢大軍也有機會再次爲這個新興的國家開疆拓土了。
遼東這一仗,很有可能便是海漢近年在北方最後一次的大規模軍事行動了,之後北方的佔領區便會轉入修生養息階段,暫時不會繼續再往更北的地域擴張了。這倒不是執委會已經滿足現狀沒有了野心,而是海漢現有的殖民地太過分散,再繼續將疆域往南北方向擴張,不管是軍事還是行政方面都會出現更多的麻煩。
關於這一點國防部雖然不是那麼甘心,但也明白執委會的擔憂不無道理,畢竟海漢現有控制區的南北距離已有萬里之遙,再要進行快速擴張,就必須要有更爲穩固的中央集權和更強大的軍事力量才行。而這對於膨脹過快的海漢國來說,都不是短時間內所能解決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