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軍方而言,雖然對原大明統治區內的地主階級談不上什麼好感,但還是希望將精力更多地放在對外擴張的軍事行動上,而非對統治內的血腥鎮壓。能夠多幾個月的緩衝期,民政和其他部門便有更多時間去用其他的辦法來協調處理土地關係方面的利益衝突,民間對於海漢土地政策也能有更多的瞭解,不至於因此而直接進入到對立狀態。
還有一件令軍方感到開心的事情,就是執委會批准了軍方提交的關於在瓊北海岸線修築新軍港的議案。
在佔領了瓊北地區之後,海漢海軍的防區也隨之擴大,瓊州海峽將會成爲海軍新的重點防禦區域,而瓊北海岸線上目前並沒有專門的軍用補給港,在瓊州海峽執行任務的艦隊只能臨時徵用了府城外的水師營寨。但水師的船噸位普遍偏小,停靠的泊位並不適合海漢艦隊的大船,像“威嚴級”這樣的主力大艦,根本就沒辦法駛入水寨泊位,只能停在南渡江裡,靠小船和跳板在江面上搭出一條通往陸地的道路。而海漢艦隊要長期在瓊州海峽保持巡航密度,就必須在當地有一處適用的專用港口才行。
瓊州府城附近並不缺乏適合興建港口的區域,事實上自古以來這裡就是瓊州島海上貿易的主要集散地。北宋時期在南渡江入海口處,便已經形成了最早的一處港口白沙津,又名神應港。明萬曆《瓊州府志》中記載有“舊名白沙津,宋元帥王光祖曾開,未就。淳祐戊申忽颶風作,自衝成港,人以爲神應,故名。”
作爲中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補給站,白沙津成爲了當時瓊州島對外貿易的主要港口和貨物集散地,同時也是歷代王朝駐紮水軍的海防要塞。
但隨着白沙津貿易的興盛,這裡的航道開始因爲泥沙淤積而逐漸變淺,大型船舶無法駛入航道,往往只能停泊在白沙口之外,等到漲潮的時候才能駛入碼頭。到了宋末元初,貿易中心便逐步遷移到水文狀況更好的海田附近。
這個地方便是後世的海甸,在宋開寶五年,即公元972年時,就因其南渡江入海口的位置被稱爲“海口浦”,史書記載“遷津建浦,自浦渡海稱‘海口港’。”海口這個地名,也正是由此時得名。
不過海軍所看上的地方並不在南渡江入海口這邊,考慮到軍事用途的特殊性,軍方不希望戰船與民船碼頭並在一起,至少也得像勝利港那樣有一定的區隔。軍方在反覆考察了瓊州府城附近的海岸地形之後,選定的軍港地點是後世的秀英港地區。這邊的海岸條件和水文狀況都更適合興建大型港口,並且沒有大江入海口處常見的泥沙淤積航道這類的隱患存在。
當然要修建一處專用的軍港,其費用也並不是小數目,而且施工技術人員的安排也是不可忽視的問題。如果不是考慮到在瓊北設立軍港的必要性,估計執委會其實是有心把這個大的基建項目推到下一年去——石碌項目和安南的幾處港口目前都還處於施工階段,現在再開任何一處大型工地對建設部來說都是極大的壓力。
而對於執委會來說,這些善後的麻煩事其實都算是甜蜜的煩惱,畢竟瓊北那片廣袤的地域終於被納入到海漢的掌控之中,海漢政權擁有了真正意義上屬於自己的一塊領地,爲此付出一些代價也是值得的。
接踵而來的好消息還不止平定瓊北這一件事。11月5日,昌化工程指揮部給大本營發回電文,昌化至石碌的陸上通道已經全線貫通,軌道鋪設進度也已經完成七成,有望在明年一月實現全線通車。屆時石碌鐵礦出產的礦石,將通過三十多公里長的鐵路軌道,從深山老林運往海邊。
而這個項目也並不是隨着軌道線的完成就宣告結束,事實上軌道完工只是完成了整體工程的三分之一而已,在這條軌道線的兩端,昌化和石碌還要分別興建煤鐵複合產業基地和大型露天鐵礦。而這兩處的工程量也同樣相當巨大,並不會比修這條軌道輕鬆多少。
昌化港的規模也已經從一年前的小魚港,迅速擴張爲可以同時停靠十艘以上400噸級貨船的中型貨運碼頭,而其最主要的任務,就是接收從黑土港送來的大量燃煤,並且從這裡運出今後本地所煉製的鋼鐵。
不過作爲本地的行政主官,喬志亞卻實在沒有多少興奮的情緒。他剛拿到民政和司法部門呈交上來的報告,內容是昌化石碌項目開工以來的人員傷亡統計。在過去十五個月的施工期中,本地勞改營服役人員的死亡人數爲八百二十七人,傷四百四十人。而此處的傷情只統計直接影響到勞動能力的傷勢,絕大部分傷員都是致殘程度,至於一般的輕傷根本就沒有被記入到這個統計當中。不過苦役的折損率也還算湊合,並沒有超過執委會規定的警戒線,苦役營裡也沒有因此而發生類似暴動性質的事件。
除了這些廉價勞動力之外,在本地僱傭的勞動人員中也有二十八人身亡,傷者九人。歸化民有十七人因公殉職,十一人因傷落下殘疾。而這個傷亡率也是創下了海漢工程史到目前爲止的單項工程人員傷亡數量最高紀錄。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被陸續派來這裡執行任務的各個部門的穿越者倒是沒有發生什麼意外狀況,每個人都在完成了自己工作之後安然離開了這裡。雖然中途倒是也在工地上病倒過一些人,不過好在救治及時,並沒有造成大礙。
但喬志亞也知道自己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悲天憫人,他在上面簽署了個人意見,然後取出自己的印章,在報告最後一頁蓋了章,交給旁邊的侍從。侍從將文件裝進一個牛皮紙信封,小心翼翼地在上面蓋上了蠟封。這份報告將在明天隨前往勝利港的定期航班送去執委會,最遲三四天,執委會常務會議上就應該會對增派苦役營人員到昌化地區服勞役的提案進行討論。
至於說報告當中的人員折損數據,喬志亞估計並不會有人在這上面投入過多關注。畢竟這次攻略瓊北,“海盜”和民團都是收益頗豐,收押了不少人口。雖然“海盜”擄走的人口並不方便再在瓊州島上出現,但這些被送去黑土港挖煤的戰俘,完全可以將當地的苦役換出來,送到瓊州島這邊來服勞役。而瓊州島上,或者按執委會內部文件約定俗成的叫法海南島,目前被納入到苦役營編制的囚犯人數仍然達六千人左右,也算是一支不小的廉價勞動力大軍了。
不過他們當中的絕大部分人,在今後的一段時期內都將被送到地處瓊西內陸的石碌鐵礦勞作,至於能有多少人好手好腳地離開那地方,那就沒人打包票了。執委會在乎的只有鐵礦的投產時間,在此過程中會消耗多少囚犯的性命,那並不是會被列入首要考慮條件當中的事情。相比成百上千噸鋼鐵的價值,這些廉價勞動力的確是沒人在意的消耗品。
在向葡萄牙人提出販運奴隸的建議之後,精明的葡萄牙商人已經開始向海漢控制區運送奴隸。不過其中絕大部分都是他們在東南亞的海島上捕獲的土人,只有極少數是海漢人希望獲得的非洲黑奴。
這些東南亞土人不但身材瘦小,體力有限,而且極爲懶惰,畢竟在他們生活的環境中,就算不種植糧食,也有取之不盡的各種野果可以食用,只要肯張嘴就餓不死。而這樣的環境也造就他們好吃懶做的生活習性,即便海漢人祭出了各種懲罰手段,但對這些天性懶散的東南亞土人也並沒有收到太好的效果。
當然喬志亞這個地位的海漢高官並不會因爲這些奴隸的懶惰而發愁,愁的是直接管理這些外籍奴隸的苦役營工頭,如果分配給他們的工程任務不能按時完成,那麼工頭也會遭受到相應的懲罰——例如減少食物供給、取消各種特殊待遇,最嚴重甚至會被削掉工頭職位,重新淪爲人下人的奴隸。
“都他媽給老子站起來!”隨着一聲清脆的鞭響,幾名膚色黝黑的瘦小奴隸一臉驚恐地從地面上爬起來,拼命拉動一輛裝滿圓木的平板大車。然而大概是力氣不夠,雖然幾個人也在使勁,車子還是紋絲不動。
“用力啊!餵豬都比餵你們有用!”工頭毫不留情地叫罵着,手中的皮鞭不停在空中舞動,讓附近的奴隸都被嚇得戰戰兢兢。
罵罵咧咧的工頭又從旁邊提了兩個奴隸加入進來,才終於推動了這輛沉重的大車。工頭走到路邊,提起裝泉水的竹筒使勁灌了幾口下去,才覺得心頭的躁氣總算是消了一點。
不過沒等他緩過勁來,便有人叫道:“李毛仔!”
“在!”工頭一邊應聲,一邊扔下竹筒快步向發聲處跑去:“我在這兒!”
這個叫李毛仔的工頭,就是當初在廣東引來匪首廖大鼻攻打李家莊的那個叛徒。他在李家莊外僥倖逃得一命,但還是被海漢民團俘獲,送到三亞之後自然就被投進了苦役營裡當苦力。不過這傢伙也算堅韌,居然硬生生地在苦役營裡挺了一年多,然後因爲營中“以老帶新”的結構安排,他便升任做了某間牢房的頭目,又過了半年因其表現良好,被提拔爲工頭,然後就被送到昌化,加入到築路大軍中來。
當然此工頭非彼工頭,李毛仔乾的活跟歸化民工頭可不太一樣。他不但要監督勞工的施工進度,而且還得承擔相應的責任。如果他指揮的小組未能在當天完成任務,那麼等待他的不僅有上司的斥責,更可能會有與之對應的待遇降低措施。
李毛仔現在好歹已經住進了八人一間的宿舍,享受着定時定點定量的飯食供應,待遇遠比那些三四十人擠一間茅棚,每頓只有一碗稀粥,幹不完活還會被罰扣食物的奴隸好多了。他可不想再回到第一年進苦役營時的生活狀態,所以儘管每天都有繁重的勞動任務,他還是會拼盡全力監督這些苦役去完成。
不過近期送來的這批奴隸讓他很是不滿,這幫海島猴子一個個都懶得驚人,皮鞭不打到身上,他們就是不會動,別說比漢人,就算是比一海相隔的安南人,勞動能力也是相差甚遠。而且這些猴子奴隸體力極差,往往兩三個人才能頂得上一個漢人乾的活,腦子也相當不好使,簡單的操作過程就得教上好半天才能學會。帶了這幫人之後,李毛仔最近這個月已經有7天的工作任務沒有能夠按時完成了。這意味着他下個月會爲此付出嚴重的代價——至少有七天時間沒辦法再享受到穩定的食物供應了。
爲了這事,李毛仔也找過苦役營的幹部,然而歸化民出身的幹部對此也並沒有什麼好的解決方案。於是李毛仔只能自己尋求解決辦法——比如用更爲嚴厲的體罰來逼迫這些猴子奴隸勞動,榨乾他們身上的每一絲氣力。
這麼做之後的確倒是提高了勞動效率,但代價也是很明顯的,李毛仔手底下的苦役在半個月之內就死了七個人。儘管這些人並不是他活活打死的,有的甚至可能是因爲從近赤道地區渡海來到這裡之後水土不服引起的疾病,又或是勞動強度過大造成的體力透支等等原因,但幹部們統計苦役傷亡數字的時候,這個賬毫無疑問要算在他李毛仔的頭上了。
而此時將李毛仔叫過去問話的幹部,也正是在過問這件事:“聽說你手下的人昨天晚上又死了兩個,是什麼情況?”
李毛仔叫苦不迭道:“這……這真不是我的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