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朝鮮國羸弱的戰鬥力,海漢軍方在去年就已經領教過了,王湯姆率領的艦隊基本上毫不費力便長驅直入抵達其都城附近,並且成功封鎖了漢江江面。在這個過程中,朝鮮守軍也沒有采取過什麼有效的抵抗措施,如果當時海漢軍登陸攻城,那攻破漢城城防可能也就是兩三天的事情。所以之後海漢雖然要求朝鮮出力支援遼東半島的戰事,但卻沒有提出讓他們直接出兵參戰,因爲軍方實在是信不過朝鮮人的戰鬥力,到了戰場上拖後腿可不是鬧着玩的,安排朝鮮人乾乾後勤保障的活就夠了。
而在原本的歷史上,皇太極在正月間率軍親征朝鮮,連克義州、安州,直逼朝鮮都城,國王李倧率長子和文武百官逃到南漢山城避戰。但在清軍的攻勢之下還是難以招架,最終在次月就獻上敕印投降了。而大明這邊得到消息派兵渡海的時候,朝鮮已經戰敗降清了,援軍剛出門就不得不打道回府。
同樣的狀況,極有可能會在朝鮮半島換一種方式上演。如果清軍接下來以朝鮮爲主要攻擊目標,那海漢很有可能也沒法拯救朝鮮。到時候能把國王和大臣們接出來成立流亡政府,估計就是最理想的結果了。
而顏楚傑提到的“爭取主動”,也並不是指海漢出兵朝鮮替其抵禦清軍入侵,那樣估計得把全國的兵馬都調集到北方去才堪堪夠用,顯然是不現實的安排。但如果海漢軍能夠提前掌握清軍動向,至少可以考慮趁着敵方軍力集結到朝鮮半島的時候,在遼東方向採取一些措施打擊大清,甚至可以利用己方在水面作戰的優勢,在鴨綠江截擊清軍。
當然了,即便是這種很可能無法從根本上改變朝鮮困境的軍援方式,海漢也肯定會向朝鮮收取出兵打仗的費用。畢竟關係歸關係,這大炮一響黃金萬兩,那可是得真金白銀花出去的,海漢沒有義務和責任替朝鮮出這筆軍費。但這事也得早點跟朝鮮方面打好招呼,免得到時候兩國爲了這些戰場之外的因素扯不清楚。
不過大清立國這件事對海漢的直接衝擊應該不大,金州的戰事已經平靜了約莫有半年時間,在去年入冬之前就已經沒有交戰記錄了。對方在金州防線以北幾裡外修建了大量的土坯堡壘,用於阻斷海漢軍向北推進的路線。雖然之前海漢也曾主動出擊過幾次,用野戰炮摧毀了一部分堡壘,但清軍很快又在原址上建起了新的堡壘,甚至興建的速度還比海漢摧毀這些堡壘更快。
在去年冬天幾支精銳部隊悄悄撤出金州南下之後,海漢便徹底放棄了主動出擊的作戰方式,安心固守金州防線。而清軍方面對於這樣的對峙局面似乎也很滿意,整個冬天都沒有再向金州防線發起過攻勢。不過仔細想想雙方保持默契的原因,海漢這邊是馬尼拉戰事接着國慶慶典,自然不希望這段時期北邊戰火再燃;而對手那邊一是冬季大雪封路,部隊集結和補給都十分不易,難以發動大規模戰事,二則皇太極要在開春宣佈改元稱帝,這個節骨眼上萬一吃了敗仗就太晦氣了。
大清立國之後的第一戰,是選軟柿子捏打個開門紅,還是冒着崩掉牙的風險啃海漢這根硬骨頭,想必正常人都會選擇前者。只要大清不是派重兵攻打金州防線,那海漢在遼東的基本盤都是安全的,雙方在金州戰線的停戰默契很可能還會持續一段時期。
當然了,如果大清真對朝鮮下手了,海漢完全袖手旁觀的機率也很小,至少軍方不會甘於作壁上觀,而顏楚傑所說的“爭取主動”也正在於此。
“先安排海軍艦隊北上吧!”顏楚傑解釋道:“目前遼東就只剩了幾條作戰艦船駐守,看家都有點捉襟見肘,更別提執行作戰任務了。等北方艦隊回去了,不管遼東局勢如何變化,我們的應對方式都能更靈活一些。”
“王湯姆回來沒待上幾天,要是又安排他帶兵北上,會不會不太好?”陶東來問道。
王湯姆去年幾乎整年都待在遼東帶兵作戰,年底南下也沒有回三亞休整,直接就去了馬尼拉,打完仗之後倒是回了三亞,但又忙着操辦國慶期間的海上閱兵和軍演,幾乎就沒停下來休息過,可以說是近期軍方最疲憊的高級將領之一了。
“累肯定累,但湯姆這傢伙在岸上待不住啊!”說到王湯姆,顏楚傑嘴角忍不住露出了笑意:“昨天軍演結束他就在跟我說,這軍演還是沒有實戰過癮,剛在馬尼拉打完纔沒幾天,這手就又開始癢了。如果不是想着要給手下人放假,他就想軍演一完馬上帶部隊出發。”
“看樣子在外面跑太久了,還是不習慣停下來過太平日子啊!”陶東來也跟着笑了。他知道王湯姆是一個比較純粹的軍人,對於成爲一名能夠名垂青史的海軍將領有着非常強烈的執念,只要是有仗可打的地方,再遠也攔不住他。
不過北方艦隊目前有三十多艘船在三亞休整,如果還要帶上海軍陸戰隊一同出發,那麼這一出動至少就是兩千多人的規模,所需準備的作戰物資也不是一點半點,相關的後勤部門還得要一些時間來籌備才行。要完成各項補給,人員調配集結,再快也得三五天時間,王湯姆想說走就走,那真的只是一句玩笑話而已。
“國防部抓緊時間拿個章程出來,看看有哪些需要執委會出面協調的事務,趁着這幾天大部分人都在三亞,就儘快安排下去了。”當下還有別的事務需要執委會討論,陶東來便將這件事交給了顏楚傑去操辦,不再過多佔用會議去討論了。
會議議題重新回到了陶東來在開始時提及的事務,即今年與福建、安南兩地的商貿和移民安排。戰爭移民依然將是今年海漢人口輸入的主旋律,不過這兩大輸入地的移民來源性質有所不同,一邊是戰俘,另一邊則是戰爭難民。
“具體能夠向我國輸送多少人口還不好預測,但保守估計應該都會在五千人以上。”陶東來吩咐道:“民政和海運部門,要提前做好這些移民的分配和安置計劃,必要時可以由財政部調撥應急資金,你們幾個部門先做好協調工作。”
寧崎一邊聽陶東來部署工作,一邊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寫畫畫。關於移民的分配,一向是民政部門的老大難問題,這不是沒有地方願意接收移民,恰恰相反,各地每年打上來的報告都少不了會在勞動力缺口問題上喊苦,央求民政部能夠安排更多的移民到該地區落戶。哪怕是類似外國戰俘這種短時間內根本無法取得戶籍,要限制活動範圍,只能當做奴隸來使用的低端勞動力,也有不少勞動密集型產業機構爭着想要。
作爲掌管全國移民事務的高官,寧崎其實沒有什麼一碗水端平的心思,因爲那根本就不現實。海漢每年通過各種手段吸納招募的移民,必然會優先分配給那些關乎國計民生的重點項目。
而這其中又會根據移民的來源地和素質狀況,選擇不同的安置方案。比如來自大明的漢人移民一般都會優先安置到各大城鎮,從事手工業和服務業居多。有一定文化基礎的漢人移民會被各地的工廠先做篩選,有機會在接受技能培訓之後出任一些技術崗位。而有一技之長的漢人移民則最爲吃香,往往會得到立刻入籍、分配住房等特殊待遇。當然如果什麼都不會也不要緊,只要身體能過關,報名入伍參軍也是一個極好的路子,不但能立刻讓自己和家人獲得海漢國籍,服役期滿之後還能拿到豐厚的退伍安置金和國家分配的耕地。
其他國家和族裔的移民在待遇方面就沒有這麼理想了,如果沒有什麼專長,往往就會被分配到鄉下務農,甚至是新殖民區屯田墾荒。由於文化上的隔閡,這些移民多半就只有被安排從事農業生產,如果不能在短時間內掌握漢語漢字這些溝通手段,那基本就沒有什麼出頭機會,只能指望下一代人在接受海漢式的教育之後來改變生活狀況了。
而更爲低賤的移民便是來自異國的囚犯、戰俘和通過各種渠道販賣到海漢境內的奴隸,這些人的身份背景對海漢來說都具有一定的治安隱患,所以一般不會將他們安置到普通民衆聚居的城鎮,而是統一打包送去諸如礦場、採石場、種植園之類的地方,和海漢苦役營的犯人一同進行安置。這類廉價勞動力因爲使用成本低,往往都會遭受到最爲嚴苛的壓榨,很多人根本就捱不到重獲自由的那一天。
後兩種移民當中也不是沒有翻身成功的事例,但爲數不多。特別是最後一種移民,幾乎都是通過參軍之後榮立戰功來擺脫了過往的身份。就算是這種爲海漢拼命的差事,也不是人人都能有機會爭取到的,軍方從這些低賤身份的移民中挑選兵員要遠比漢人入伍的標準高得多,百人當中能有五六個過關的就算不錯了。
這樣的分配方式時間一長自然會分化出不同的社會階級,但執委會還是默認了這種看似不太公平的方式。由於海漢在發展初期引入的移民族裔葷素不忌,漢人在總人口中的佔比雖然過半,但人種結構遠不如大明穩定,而執委會雖然宣稱海漢國可以容納其他非漢族裔,但骨子裡仍是希望將海漢打造成一個漢人掌權的國家,因此在移民安置的待遇方面一直都是對漢人有所傾斜。
寧崎執掌民政工作多年,也從最初的不太適應,到現在慢慢習慣了這樣的安置方式,已經不會再過多地對那些底層移民的命運感到悲憫。每個人的命運都是各有差異,如果他出於同情而要強行去改變其中一部分人的命運,那勢必也會影響到另一些人,結果很可能就是把一些人拉出泥坑的同時,無意間將另一些人推進了坑裡。
海漢的社會資源有限,沒有辦法給每一個移民提供公平公正的待遇,而現階段的安置方式便是經過實踐檢驗,對海漢社會安定和發展最爲有利的方式。如果今後要對此作出改變,那也不是寧崎一個人說了算的事,必然要通過執委會自上而下的政策修改和實施才能實現。而海漢當下所執行的移民政策,依然是一切照舊。
石碌礦場和黑土港煤礦的增加勞動力申請報告去年年底便轉交到民政部這邊來了,一直都壓在寧崎的案頭沒有批覆。原因很簡單,這兩個地方一開口就是要上千勞動力,寧崎手上可沒有這麼多的移民資源能夠滿足其需求。不過這次如果安南方面真如承諾的那樣能在短期內提供數以千計的暹羅戰俘,那麼倒是可以優先將這兩個地方的勞動力缺口補上一塊。到時候陶東來和白克思也不用三天兩頭在自己面前叫苦,說什麼礦石和煤炭的產量跟不上工業發展的需要。
至於福建方面可能會接收到的內陸難民,寧崎倒是有意將其中一部分安置到臺灣島西岸的臨海平原上。農業部每年都嚷着要在臺灣中西部搞開發,或許今年正好有這個條件開始實施了。
此外剛剛佔領下來的馬尼拉也需要遷入更多的漢人移民,以改善當地的人口比例,鞏固海漢在當地的統治基礎。按照民政部的測算,至少要以每年三千人左右的規模向當地連續輸送幾年的移民,才足以在今後幾年裡把那邊的局勢穩定下來。
唯一讓寧崎感到輕鬆一點的反倒是遼東那邊,由於接收了東江鎮的軍民,金州的社會生產已經重新啓動,加之朝鮮派遣到那邊的大量民夫,倒是不需要民政部過多操心當地的勞動力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