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1章
屋漏偏逢連夜雨。此時浮現在陳一鑫腦海中的,便只有這句十分貼切的形容了。所謂的國運,在某些時候真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玄學,大明大廈將傾之時,各種各樣的天災人禍都在接連不斷地出現。別說是崇禎和他手底下那幫子各懷鬼胎的朝廷官員,就算是提前知道這一段歷史的海漢穿越者,也很難有辦法力挽狂瀾,拯救已經深陷泥沼的大明。
清軍已經兵臨濟南城下,而明軍卻還在忙於從四面八方調集兵力,但人心不齊,陣中畏戰不前者比比皆是,又如何能抵禦得了如狼似虎的清軍?
陳一鑫在瞭解完這段歷史之後,最先冒出來的想法自然是能不能出兵替大明擋下清軍的這一輪攻勢,亦或是在清軍退兵時銜尾追擊,爭取能將其擄掠的財富人口截留一部分下來。
但他對照地圖仔細研究一番之後,就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目前的主戰場濟南城距離芝罘島基地太遠,陸路超過八百里,一路上穿州過府,不可控因素太多。這條行軍路線根本就無法保證輜重運輸的暢通,對於海漢這種極度依賴後勤補給的軍隊來說無疑是非常危險的環境。
另一條行軍路線是由渤海灣的黃河入海口逆流而上,讓武裝艦隊直抵濟南。但這一條路線的風險也同樣無法忽視,冬季黃河河面浮冰衆多,且處於枯水期,從入海口到濟南的單面航程就超過了五百里,而海漢對於這些河段的情況完全陌生。無法確認黃河上游水文狀況就冒然讓艦隊逆流而上,這也是極爲不負責任的做法。如果讓王湯姆知道此事,斷然不會同意陳一鑫拿他的寶貝艦隊去冒險。
至於利用黃河攔截清軍,陳一鑫細想之後也覺得不太可能實現,在清軍已經基本控制了戰場周邊區域的前提下,海漢軍很難採取有效的偵察措施,根本沒有辦法確定清軍會在何時何地向北渡河撤退,只能靠艦隊在黃河上碰運氣,但這顯然不是一個可靠的行動方案。
而且即便找到了清軍,海漢軍在河面上也根本無法解決問題,最終還是要登陸作戰纔有可能截住清軍的戰利品。但黃河沿岸全是大片平原,海漢軍雖有武器優勢,機動力卻全然無法與騎兵衆多的清軍相比。要在這種環境下拉開陣勢與清軍打運動戰,無異於自討沒趣,海漢軍很難佔到什麼便宜。
陳一鑫對着山東地圖反覆推敲許久,不知不覺間天色便已經矇矇亮了,但他卻還是沒能找到一個可行的辦法。
馬玉玲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起來了,親自端了早飯到書房來,見陳一鑫滿眼血絲,心知有棘手的事情在等他處理,當下柔聲勸道:“夫君徹夜未眠,看樣子是遇到了難題,但不管怎樣,還是先吃點東西。你在書房裡坐了一夜,想必也餓了。”
陳一鑫笑了笑,起身接過馬玉玲手中的托盤,見上邊放着一籠包子,一碗熱氣騰騰的羊肉湯,還有一小碟鹹菜。那羊肉湯香氣四溢,陳一鑫原本還不覺得餓,但聞到這香味立刻饞蟲就從嗓子眼裡鑽出來了。
“你起這麼早,應該也沒吃吧?坐下來一起吃點。”陳一鑫不由分說,便讓馬玉玲坐下。雖然只有一雙筷子,但夫妻倆倒也不用太生分,共用碗筷也無妨。
陳一鑫一口氣吃了四個大包子,喝了半碗羊肉湯,剩下的給了馬玉玲。吃完之後馬玉玲正要收拾東西出去,陳一鑫卻叫住了她:“先等等,我心頭有些事情很爲難,但又不能對外人說,不如你先幫我參謀參謀?”
馬玉玲道:“那這麼說來,妾身也成了夫君手下的參謀官?好,夫君先說來聽聽,看看妾身能不能給夫君出出主意!”
當年陳一鑫在福山縣初識馬玉玲時,便知這姑娘天資聰慧,極有主見,而且自小修習文化,其思想水平遠非這個時代尋常的農村婦女可比。陳一鑫回到家中,有時候也會與馬玉玲討論手頭的政務軍務工作。
陳一鑫並不想讓馬玉玲這一生侷限於生養孩子或者操持內務這樣的傳統使命,他希望能夠讓馬玉玲的眼光見識和文化水平都不斷提升。這不是爲了要把馬玉玲推出去做官或者經商,而是希望自己身邊能有一個真正瞭解自己,能與自己對話,又能保守秘密的人。
所以哪怕馬玉玲對於政務軍務並不瞭解,陳一鑫有時候還是會找一些有專業性的問題與她探討,遇到馬玉玲不懂的地方,他也會耐着性子慢慢解釋。
陳一鑫斟酌了一下,開口說道:“事情大致是這樣,清軍目前已經打到了濟南城,而且因爲明軍的戰略部署有漏洞,清軍很可能會攻破濟南城,造成生靈塗炭。我國可以出兵救援,但極有可能會將自己也置於危險境地中。所以你覺得這事是該插手還是不該插手?”
陳一鑫說得非常簡略,也沒有提到什麼細節,但馬玉玲聽後仍是花了一些時間,才消化了這些令她驚訝不已的消息。
“濟南府離遼東如此之遠,夫君要如何去救?”馬玉玲對於地理並非一無所知,陳一鑫的書房裡便長期掛着幾幅大地圖,馬玉玲經常出入書房,早就將這些地圖記在了心裡。而她聽完陳一鑫所說的情況之後,第一反應便是想到了金州與濟南之間這跨山跨海的遙遠距離。
陳一鑫只能解釋道:“如果真的打算去救,那大概也只能從海上發兵了,在濟南府東北的海岸登陸,或是乘船進入黃河逆流而上……”
陳一鑫說得細了,馬玉玲自然也聽不明白,她便直接問道:“聽夫君說來似乎把握不大,這是爲何?”
陳一鑫嘆口氣道:“戰場在大明境內,不可控的因素太多,只要任意一個環節出了差錯,都有可能會造成有去無回的後果。”
馬玉玲繼續問道:“那夫君覺得是濟南城重要,還是海漢將士的性命安全重要?”
陳一鑫道:“自然是後者……只是見死不救,難免心裡會有些不甘。”
馬玉玲搖搖頭道:“夫君,你想要救的是濟南城,還是衆多受戰火波及的百姓?”
“當然是救無辜百姓。”陳一鑫已經隱隱明白了馬玉玲想說什麼:“夫人的意思是,盡力救人就是了,沒必要拿將士性命冒險?”
“妾身只知那清軍既然一路打到了濟南府,想必已經有無數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他們如今只能往太平的地方逃難,而如今山東最太平的地方是哪兒?這就無需妾身提醒了吧!”
馬玉玲的思路不是去研究海漢出兵究竟能不能保住濟南城或是將清軍逐出山東,而是先弄清出兵的目的到底是什麼。陳一鑫顯然不打算在山東境內跟清軍死磕到底,那麼其出兵目的自然就是爲了儘量減少戰爭的破壞,但如果將部隊都拉出去作戰,等難民潮涌來登州的時候,可就沒有足夠的力量來保證本地的安全了。
至於馬玉玲判斷百姓逃難的方向,這倒並不困難,登州福山縣最近兩年發展極快,已經是享譽山東的著名貿易集散地,不但富足而且社會秩序良好。最主要的原因之一,便是這裡有海漢國的軍隊駐紮,早就將方圓百十里的山賊流寇剿得乾乾淨淨,而且在早年的登州之亂後,海漢國就收攬了數以萬計的難民,這也爲其在山東民間獲得了極好的口碑。如今山東再次陷入戰亂,那麼消息稍微靈通一點的人,就知道該往哪裡逃難了。
而相較於幾年前的登州之亂,如今的百姓還多了一條投奔海漢的理由,那便是海漢軍從清軍手中奪下了遼東金州,並且一直佔領至今,這足以說明海漢軍與清軍有一戰之力,顯然要比一路敗退的明軍更靠得住。
陳一鑫本就是聰明人,只是當局者迷,鑽進了使用軍事手段解決問題的牛角尖,把簡單的問題想得太複雜。而馬玉玲不懂軍事,便不會與陳一鑫採用同樣的思考方式,但反而把問題看得更爲透徹。
陳一鑫聽完馬玉玲的話,便頓時覺得局面豁然開朗,嘴角也不禁浮出了笑意:“夫人高明,爲夫受教了!”
陳一鑫找馬玉玲談話,而不是找自己的幕僚親信,便是知道手下這幫人肯定會跟着自己的思路走,他們即便能出主意,也肯定是想方設法完成自己提出的作戰計劃,儘量將不可行變成可行,減少行動過程中的變數。但無論怎麼做,肯定都是照着使用軍事手段的方向發展。
而馬玉玲就不一樣了,對她而言不會有墨守成規的意識束縛,更重要的是她對陳一鑫的瞭解程度,也絕非陳一鑫的手下可比。畢竟夫妻同心,這種對彼此的理解和信任是外人難以企及的。
陳一鑫的嘗試也得到了極好的結果,他現在十分認同馬玉玲的說法,既然出兵是爲了拯救無辜百姓,那麼就直接去做這件事就好,而沒有必要節外生枝,冒風險去進行一場毫無把握的戰爭。
陳一鑫道:“你待會兒幫我帶個話出去,讓人去傳劉尚和金平來見我。”
馬玉玲勸道:“你一夜沒睡,不如乘着早上這時候先休息一會兒,等醒了再召集部下開會。”
陳一鑫擺擺手道:“時間就是金錢,等我把任務佈置完了再去休息……你去傳我的命令就是了。”
馬玉玲知道陳一鑫哪些時候能勸,哪些時候勸了也沒用,當下也沒有再堅持,便收了早餐碗筷退出書房。
劉尚和金平接到消息趕過來的時候,也都是被人從被窩裡叫起來的。兩人都是飢腸轆轆,好在馬玉玲想得周到,給他們二人也各準備了一份早餐,讓他們吃過之後再去書房開會。兩人連聲謝過之後,抓緊時間在花廳裡囫圇吃了,然後便趕去書房開會。
衆所周知,金州一直以來都是軍事管制區,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由駐軍管理本地的一應事務。直到最近兩年軍人之外的常住人口不斷增加,相關的民政事務才逐漸交由了專業官員來打理。
劉尚調到金州之後便一直在負責民政事務管理,期間還到朝鮮去出了一段時間的差,其能力已經得到了海漢駐紮北方這幾名高級將領的認可。
而說到民政,就不得不提到金州還有東江鎮整體投靠過來的大量人口,這些移民往年一直受東江鎮管轄,所以爲了便於管理,陳一鑫就任命了原東江鎮副將金日觀之子金平來負責這些移民的事務。
海漢軍在這個冬季對遼東海岸的掃蕩行動又爲金州增加了數千人口,最近劉尚和金平也是忙得不可開交,替這些新移民辦理戶籍檔案、安置住處、發放生活物資、安排勞動任務……一大堆事情都得由他們來負責組織實施。
兩人極少會在這麼早的時候就被陳一鑫緊急召見,所以當下也不免有些心慌,不知道是不是本地的新移民羣體出了什麼亂子。兩人在外面吃早飯的時候便已經在設想種種可能,比如有滿清奸細混入其中,趁機在金州從事破壞活動;又或者這些新移民之間拉幫結派,爲了爭奪物資在移民營大打出手。
無論是出了哪一種亂子,想來都跟他們倆脫不了干係。兩人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見到陳一鑫,看他表情倒還比較平靜,這才稍稍放下心來——至少事情還沒有嚴重到惹惱陳一鑫的程度,局面應該還可以挽救。
陳一鑫哪知道這兩名屬下的心理活動,當下就自顧自地開始切入正題了:“這麼早叫你們過來,是因爲有些比較急的事情,必須要抓緊時間操辦。”
兩人齊聲應道:“請將軍吩咐!”
陳一鑫道:“在下達命令之前,我先給你們大致說明一下情況,你們也琢磨琢磨,要怎麼操辦才能儘量周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