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7年六月下旬，南京燕子磯碼頭。
秦簡站在一堆裝運散貨的大木箱上，大聲指揮着碼頭力工將一門沉重的大口徑火炮卸到岸上。
這鐵疙瘩足足一丈多長，半尺來粗，外層密密實實地包了防水油布，份量怕是有幾千斤重，十幾個壯實漢子手擡肩扛，折騰了半天，好不容易纔將其從船上卸了下來。
秦簡不斷招呼着力工們，讓他們小心放下，唯恐這寶貝玩意兒磕碰到。
看到這件重要貨物終於平穩落地，秦簡才放下心裡，從高處下來，拿了水壺潤一潤已經乾涸的嗓子。
當然了，其實即便是磕到了地上，也多半隻是這鐵疙瘩把地面砸個坑而已。不過碼頭上就有幾名軍官在監督卸貨，他們提前就打過招呼，這東西半點損傷不得，秦簡可不希望被他們抓到任何把柄。
像這種比較重要的任務，秦簡爲了避免發生意外，甚至都沒讓那些明軍俘虜參與，而是招呼了自己手底下的兄弟來幹活。
據說這東西原本是帶有輪轂底盤，兩匹馱馬拖着就能走，但完整體的體積太大，爲了方便裝船運輸，就分拆了輪轂底盤和炮身部分，到了這邊卸船後再重新安裝到一起。
秦簡先前無意中聽到幾句軍官們的閒談，這些大傢伙是專門從南方千里迢迢運過來，準備用來破壞城牆的攻城炮，一共有二十來門，最近這幾天就會全部運到燕子磯碼頭。
秦簡不懂軍事，也不知道這大炮能不能攻破南京城，但海漢軍將這樣的大殺器調到前線，顯然是已經沒有耐心再等下去了。估計等這些大炮全部就位之後，攻城戰將會再次打響。
南京城停戰已經有好些天了，據說是兩國正在談判，但如果條件談不攏，再次開打也不是不可能。
南京雖是堅城，但如今已經被海漢軍控制了外圍，援軍和物資都進不去，假以時日，防禦能力只會逐漸下降。有沒有這些大炮加入戰場，秦簡其實都不看好南京城的前景。
秦簡其實不是那麼希望這場戰爭很快結束，因爲這段時間的收入，着實是要比以前豐厚得多。
他現在手底下除了原本的幾十名力工之外，還有海漢軍陸陸續續分配給他的兩百多號戰俘，而且全是好手好腳能幹活的人。一旦有傷病情況出現，很快就又會給他補充健康的人手。
這麼多勞力所能幹的活，可要比戰前高了好幾倍，而海漢軍雖然不會給戰俘工錢，但給他這個工頭的報酬卻毫不吝嗇，一個月的收入快頂上之前一年了。
除此之外，因爲如今的燕子磯碼頭已經成爲南京北邊最大的物資出入通道，這進進出出的貨物，很多都要從秦簡這個工頭手上過，來來往往的商家，大多也得和秦簡打交道，他自然也從中獲益不少。
即便現在仍處於戰時狀態，但秦簡是絲毫不用再擔心自己一家子缺衣少食了。如今隔三岔五就有人主動往家裡送東西，以求自己的貨物在碼頭裝卸時能得到些許照顧。
別看秦簡只是個工頭，乾的只是裝卸貨物的買賣，但這活幹得快慢好壞，那對商家也有不小的影響。
很多急於將物資運出南京這個危險區域的主顧，私下都會給秦簡塞好處，以便能讓他早些安排自己的東西從燕子磯碼頭髮運。
不管是公事還是私活，秦簡都有不小的油水可拿，要是這仗不打了，雙方就此議和，一切恢復如初，那恐怕就又要回到以前的日子了。
但到了那個時候，他秦簡還能不能在這燕子磯碼頭繼續幹下去，那也未嘗可知了。要是大明重新恢復了對南直隸地區的控制，像秦簡這樣曾爲海漢軍效力的人，只怕是逃不過官府的清算，還需早做打算才行。
要是情況不妙，說不得要攜家帶口捲鋪蓋跑路了。
秦簡正尋思的工夫，便聽到楊進在招呼自己：“老秦啊，你去指揮一下，讓那兩艘糧商的貨船先離岸，把泊位讓出來。”
秦簡應道：“楊大人，那兩艘船可還沒卸貨，你不是說天黑之前就要卸完嗎？小人還打算馬上就讓兄弟們開始幹呢！”
楊進道：“先不急，待會兒江北那邊有人過來，需要安排碼頭靠船上岸。”
秦簡一聽便察覺到了異樣，趕緊壓低了聲音道：“大人，是大明的人？”
楊進瞥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點點頭道：“來南京傳旨的。”
“啊？”秦簡聽到這個答案，禁不住吃了一驚。
南京城附近的長江對岸屬應天府轄區，仍在大明控制之下。海漢軍雖然封鎖了長江江面，但並未急於對江北的區域動手。楊進一說是從江北來人，而且是需要燕子磯這邊騰出碼頭的重要人物，秦簡便立刻想到了來者應該不是海漢官員。
來南京傳旨，那毫無疑問來者是宮裡的人了，也難怪海漢軍會特地開放進入南京的通道。
不過這麼說來，那應該就是北邊的談判有了結果了。如無意外，這聖旨恐怕是讓南京守軍投降的，否則海漢軍怎麼可能放人進去。
秦簡小心翼翼地追問道：“楊大人，那是不是這仗……快要打完了？”
楊進笑了笑道：“老秦啊，這仗完沒完，我說了可不算，不過應該很快就有好消息了。好了，快去幹活吧！”
秦簡不敢怠慢，趕緊回到碼頭上，去招呼兩艘運糧船離岸。
片刻之後，幾輛馬車駛來停在碼頭上，從車上下來了好幾名軍官。而楊進在這些人面前，立刻就變成了亦步亦趨的下屬，顯然來人的身份遠在他之上。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果然從江北方向來了一條福船，在碼頭旗號的指引下，駛入了剛剛清理出來的泊位停靠。搭好跳板之後，從船上下來數人。
秦簡在碼頭上看得分明，這打頭的一人面白無須，但派頭十足，應該便是楊進所說，來南京傳旨的太監了。
先前來到碼頭上的幾名軍官上前迎接，兩邊簡單寒暄幾句，這幾名軍官便向對方移交了兩輛馬車，供他們駕駛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