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華富貴、功名利祿,世人又有幾個會不喜歡呢?高橋南雖然出身卑微,又對錢天敦懷有報恩之心,但也並不意味着他對這些事情會有排斥感。只是他入夥以來就一直跟在錢天敦身邊,幾乎從沒有起過自立的念頭,即便是有了這樣的機會,所考慮的也是如何爲自家主子爭取到更多的利益。如果不是錢天敦主動提及這方面,他大概也根本就不會朝着這個方向去動腦子。
待高橋南懷着複雜的心情離開了辦公室,陳一鑫纔開口道:“錢哥,你真打算讓高橋南指揮攻打臺北的作戰?”
“淡水的西班牙據點可以讓他試試,西班牙人在當地就那麼點兵力,跟當初安不納島上的狀況差不多,以高橋南的能力,拿下當地肯定是沒問題的,只是看耗費多少而已。”錢天敦很淡然地應道:“以我們的海上實力,現在要封鎖淡水河口並不是太大的問題,一旦開戰,西班牙人扛不住我們的攻勢,在當地只有一條退路,就是通過臺北盆地退向雞籠港。等打雞籠港的時候,我再接手親自指揮。”
“我倒不是擔心高橋南的能力,我是擔心三亞那邊會有人拿高橋南的身份說事。”陳一鑫解釋道。
“高橋南是1628年就入籍的老歸化民了,入伍之後一向忠心耿耿,榮立的戰功也不少,再說民團裡的外籍歸化民軍官也不少了,武森早就在海軍裡當艦長了,也不見有誰說。”錢天敦對此很是不屑:“真要有誰拿他身份說事,我就親自回三亞去當面打臉!”
對於歸化民的使用和約束,海漢內部一直都是有着不同的聲音存在。隨着海漢控制區和人口的急速擴張,歸化民幹部身居高位的狀況會逐步開始出現,這是不可避免的歷史走勢,誰也無法違背。不過軍隊中的高級軍官職位相對比較敏感,很多人多少還是抱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想法,對於外籍歸化民軍官並不是特別放心。特別是高橋南的日本出身,更是自帶仇恨值,他的表現再怎麼優異也很難讓所有人都消除對他的身份偏見。
不過錢天敦在這件事情上的態度是非常明確的,那就是堅定地護短,誰找高橋南的麻煩,他就找誰的麻煩。而且他不會像留守海南島的那些穿越者,顧及到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日常同事關係,很多話不好扯破臉皮說,對他而言除了有限的幾個人值得給予必要的尊重之外,其他人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反正他如今在海漢軍方里的地位無可代替,也不需要給軍方以外的人太多面子。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對西班牙人動手?”陳一鑫也不想過多議論高橋南的私事,便主動轉移了話題。
“還得等等。”錢天敦解釋道:“關於當地的狀況,也不能完全聽信於那個小鐵匠的一面之詞,還是得再想辦法多收集一些信息才行。如果可能的話,我還想派一支偵察隊到當地去實地查探一下週邊環境,把作戰計劃的細節再完善充實一下。”
陳一鑫心領神會地應道:“錢哥想讓我去?”
錢天敦毫不避諱地點點頭道:“我是有這個想法,但這件事必須要完全保密,所以我在電報裡只是讓你回來一趟,沒有提及具體的事情。這事要是提前傳開了,免不了又得讓人說三道四。”
此前澎湖駐軍對臺灣島實施偵察,甚至直接出兵至大員港武力威脅荷蘭人,其實都是錢天敦拿的主意,並不是經過執委會審批之後的行動。消息傳回三亞之後,海漢內部對於這種擅自行動還是頗有微辭的,只是因爲澎湖這邊的行動效果的確無可挑剔,並且給海漢帶來了實際的好處,使得執委會獲悉情況之後反而採取了很多臨時措施,來對軍方行動中不盡完善的地方進行補救。
當然了,這主要還是因爲錢天敦把事情辦得漂亮,要是辦砸了,那他少不了就得面對一場風暴了。而且他心裡其實也很清楚這種行爲很容易會讓外人拿到攻擊軍方的把柄,所以在下一步動手之前,他不希望提前走漏了風聲。他沒有在電報中告知陳一鑫實情,也是怕陳一鑫一時口快對安西說漏了嘴。安西雖然不是什麼反戰派,但也難保他得知消息之後不會進一步擴散出去。
陳一鑫應道:“到淡水路上來回大概需要兩天時間,前後有個四五天就夠了。不過你得幫忙想個理由跟安西教練打好招呼,不然我平白無故消失這麼多天,他肯定會起疑心的。”
錢天敦對此倒是早有準備:“這個理由我已經想好了,明天我會拍個電報過去,就說你到澎湖之後就感染風寒病倒了,需要靜養一週。這樣你出任務期間也不用在澎湖露面刷存在,就不會漏餡了。”
陳一鑫點點頭道:“請病假的確是個好辦法。那人手都準備好了?”
“我把營部直屬的偵察排調給你,全是三年以上的老兵,也都參加了前兩次的登島行動,你覺得怎麼樣?”錢天敦問道。
“你都把精英中的精英派給我了,那我還能有什麼可挑剔的。”陳一鑫笑道:“那幫老兵在野外可比我厲害多了,這不是我帶他們,是他們帶我纔對。”
陳一鑫調到錢天敦身邊也已經有一段時間,對於特戰營的人員構成已有了比較清晰的認識。像高橋南這樣在早期加入錢天敦麾下的老兵,大多已經靠着戰功累積升官當了連排級別的軍官。不過也有一部分當初還是特戰連編制時期的老兵,仍然留在最精銳的偵察小分隊裡服役至今。
這倒不是錢天敦厚此薄彼區別對待,而是考慮到有一些人天生就不是當指揮官的料,更適合在一線執行任務,冒然安插到別的崗位上未必是好事。反倒是留在偵察排裡,既可以發揮其特長,又能以老帶新培養接班人。這些老兵雖然軍職沒有提升,但軍銜和待遇卻也並沒有落後於同期的戰友,而且隨着南征北戰經歷的增加,作戰經驗也是越發的豐富,就算在特戰營中也是一支特別的小分隊,陳一鑫稱其爲“精英中的精英”也並不爲過。
特戰營的編制一向都是超標準配置,偵察排也不例外,目前維持着58人的編制,比起正規軍制幾乎多了一倍的人數。而排級編制中擁有四名狙擊手的豪華配備,更是在整個海漢民團中絕無僅有。
至於個人裝備方面就更是足以讓特戰營的同僚們眼饞。早期曾經作爲民團制服使用的迷彩服現在都已經被灰色軍服取代,而目前就僅有特戰營偵察排還在把迷彩服作爲執行野外作戰任務期間的軍服使用,雖然這種花裡胡哨的軍服並不符合這個時代的審美觀,但當穿上這種衣服成爲一種特殊身份的象徵之後,許多人也會將其作爲自己的奮鬥目標來努力。
目前在其他民團部隊中正逐步裝備到連級指揮官的雙筒望遠鏡,在偵察排中卻是每個班都有一部,足以讓同僚們羨慕嫉妒恨。與此相類似的還有尚處於手工試製階段的手雷,這玩意兒可不是同時代軍隊作戰中投擲的裝油陶罐之類的初級引火物,而是實實在在模仿馬克ii型的爆炸式手雷。只是因爲製造難度較大且原材料製備不易,目前無法採用流水線的生產方式,每一顆都是由三亞軍火車間裡的技師手工打造,造價幾乎等同於31式陸軍步槍,就連特戰營也沒有大面積裝備,只有偵察排在每次出任務的時候才能每人領到一顆。
此外還有最新式的野外指南針、淨水劑、自熱式行軍口糧、多功能工兵鏟、便攜帳篷等等,衆多尚處於試製階段沒有大規模列裝的黑科技裝備,在偵察排的單兵裝備中都能見到。用顏楚傑的話來說,除了主武器性能還沒能跟上,這幫人的裝備水平至少已經達到了“一戰後期、二戰前期”的水準,雖然還無法與穿越者軍官們的個人裝備相提並論,但已經遠遠超出了這個時代的水平。
這樣的一支作戰經驗豐富、武器裝備精良、訓練水平又高的小型精銳部隊在敵控區執行潛入、偵察、暗殺、破壞之類的任務,只要不是被大部隊給圍堵住,基本上不太可能出現大的傷亡。否則錢天敦出於安全考慮,也不太可能安排陳一鑫一個人帶隊出征,畢竟他可算是軍方內部認定的重點培養對象,輕易不能出事。
“淡水據點的偵察,有幾個要點你留心一下。”錢天敦叮囑道:“第一,我們手頭的地圖跟淡水目前的實際狀況有三百多年的差距,特別是出海口和海岸線這種地方的地形出入會很大,需要根據實地勘察的結果對我們手上的資料進行修正。”
手頭掌握了全球的衛星地圖算是海漢手裡比較重要的優勢之一,無異於在即時對戰遊戲中直接地圖全開的外掛,這樣可以在擴張的過程中省下大量用於探索未知區域的時間。但這個技能並不是毫無瑕疵,幾百年的滄海桑田,很多地方的實際地形都與海漢手頭的地圖資料有較爲明顯的出入,所以在執行作戰任務的時候,軍方一般還是會很謹慎地先進行實地偵察,修訂地圖上的不實之處,以確保指揮官不會在作戰中指派部隊去搶佔根本不存在的灘頭或高地。
陳一鑫早就已經不是新人,對此自然也明白,默默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記下了。
錢天敦繼續說道:“第二,如無必要,行動期間儘可能隱藏行跡,不要跟任何人進行接觸,避免與西班牙人直接照面。如果有機會抓活口,也一定要確保萬無一失,不要打草驚蛇。”
錢天敦頓了頓,接着說道:“第三,設法驗證一下鐵匠所說的情況,特別是據點的城防火力配置,以及與預設登陸區域的位置,如果距離上不適合使用艦炮掩護登陸的戰術,那我們就得早點作好行動預案。”
陳一鑫笑道:“放心,這幾件事我都會記得的。如果沒別的事,那我就先回去收拾東西了。”
“你不要急,還有最後一件事。”錢天敦肅然道:“任何情況下,先確保自己的人身安全,其他一切都是次要條件,包括你要執行的任務在內。你完完整整去的,就完完整整地回來。”
陳一鑫也收起笑意,點頭應道:“錢哥放心,我還是很在乎自己這條小命的。”
“那你先去準備吧,等天色暗了,就安排登船出發。”錢天敦將事情敲定之後,便起身送客:“等會我還有兩個會,就不去碼頭上送你了。等你從淡水回來,我再讓廚房準備一桌酒席給你接風洗塵!”
爲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關注,錢天敦沒有直接調動海軍的船去執行這次秘密偵查的任務,而是利用了手頭的人脈,提前一週就租用了一艘福建商會的廣船。當然了,爲了確保消息不會外泄,船上的船員和水手全部都被替換下來,換成了海漢民團的人手。
暮色降臨之後,早就整裝待發的偵察排士兵們揹着大大小小的行囊,在寂靜的氣氛中魚貫登船。他們的行動一向都是軍事機密,也不會如大部隊出征和凱旋時那樣有衆多民衆趕到碼頭歡呼送行和迎接,海漢治下的絕大部分普通百姓甚至都不知道民團軍中還有這樣一支精銳的存在。
陳一鑫是乘坐帶篷馬車趕到碼頭上,下車之後也未作停留,揹着自己的一大包裝備就直接上了船。片刻之後,船上的水手解纜升帆,用撐杆將船緩緩撐離碼頭,無聲無息地駛出了馬公港,很快融入到夜色之中。在接下里的幾天當中,這支部隊將會在臺灣北部地區完成一系列的偵察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