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序剛到長山列島那幾天還是天高氣爽的時節。他來遼海原本也沒什麼具體目標,除了觀摩遼東半島,更多是趁最後的南風儘量向北多行駛一段距離。這樣進入北風季後,艦隊的位置拉得越北,他能活動的範圍就越大,可以選擇的目標就越多。如果用動能勢能轉換來比喻,那就是他通過向北行駛,把在南風季的動能轉換爲了集聚的勢能,那麼在具備航行條件的海域,等北風穩定後重新爆發出來的動能就越充足。
隨着天氣漸冷,艦隊的人員戶外活動也變少了,更多時間都貓在戰艦裡。不比後世衣食無憂的生活,這個時代士兵的本能會讓他們減少活動以節約能量。
冬裝的問題暫時不大,守序發愁的是飲食,他這次北上就沒帶多少銀子,手下四條戰艦和16艘戎克船加在一起1300多人,每天吃喝拉撒都是一大筆開銷。
他現在只能指望梅爾維爾號了。渤海灣水淺,又有黃海暖流的流入,這讓渤海灣成爲中國最好的漁場之一。後世渤海灣的漁場功能已經完全沒有了,但在明朝,渤海依然是無數沿海漁民謀生的來源。富集的魚蝦必然會引來更高級的掠食者,比如鯨類。
守序給梅爾維爾號加強了兩艘長艇和配屬的水手,以提高他們的工作效率。
“攥緊你們的捕鯨叉,手不要發抖。”梅爾維爾號的水手長瑞恩繼續他的臨戰培訓,“回憶你們平時的訓練課程,等會照做。”
他的副手喬納森見水手們嘴脣緊閉,臉色蒼白,輕聲對瑞恩說:“他們很緊張。”
瑞恩:“不奇怪,我們第一次也這樣。”
喬納森一笑,“可我們很快就適應了,並且愛上了這樣刺激的生活。你覺得這些中國人行不行?”
瑞恩:“喬納森,他們是我們一手訓練出來的,我相信他們。”
喬納森:“很快我們就會知道了,瑞恩。”
與其他戰艦一樣,梅爾維爾號現在新加入了很多中國水手。躲在相對安全的炮甲板上對外點炮是一回事,手持捕鯨叉乘坐小艇與龐然的鯨魚搏鬥又是另外一回事,貼身肉搏比遠程射擊更需要勇氣。何況肉搏的對象,體重是你的200倍。
瑞恩轉身面向前方,3頭灰鯨組成的一個小鯨羣正遊向渤海灣。除了那頭幼鯨,兩頭成年鯨中的隨便一隻都能輕易掀翻梅爾維爾號放下的四艘捕鯨艇。隨着距離繼續拉近,灰鯨十幾噸的軀體帶來的視覺衝擊更爲強勁。呼吸之間,鯨魚噴出的海水震撼着所有的華人水手。
四艘長艇圍攏過去,每兩艇對一頭成年鯨。瑞恩是捕鯨隊的總指揮,剩下三艘長艇的人都等着他的號令。瑞恩站起,身體隨着波浪起伏,穩穩立在艇頭。長艇駛近渾然不覺的鯨魚,瑞恩拿起一根粗壯的捕鯨叉,他回頭看了一眼,喬納森和另外3個華人水手也拿起了較小的捕鯨叉,做好了準備。
“投!”瑞恩奮力擲出捕鯨叉。喬納森的動作完成比瑞恩還漂亮,3個華人水手也抖抖索索地完成了他們的工作。
“乾的好!”瑞恩大喊。其實他看見了,3根捕鯨叉裡面有一根直接扔進了大海,另一根力道不足,淺淺插入鯨魚身體後迅速掉落,只有一人勉強算是命中的目標。
這是一頭成年雄性灰鯨,生長在亞洲,它們從未經歷過這種捕鯨方式。鯨魚發出一聲悲鳴,巨大的尾巴重重拍擊在海面上,濺起的浪花澆溼了所有人。與瑞恩配合的另一艘長艇也擲出了他們的捕鯨叉,與喬納森投擲的捕鯨叉差不多大小。
灰鯨迅速潛入了水下,瑞恩擲出的大型捕鯨叉尾部拴着一根繩子,隨着鯨魚的下潛,盤着的長繩急速入海。喬納森握緊短斧嚴陣以待。如果灰鯨沒有在長繩走到盡頭之前回到海面,他就要及時砍斷繩索,否則全艇都會有危險。
今天應該不會遇到這種問題,灰鯨潛不了抹香鯨那麼深,而且這條灰鯨也不是特別大。當灰鯨在600多米外重新浮出海面時,衆人發出一陣歡呼。水手們划船駛近被重傷的鯨魚,鮮血冒着熱氣,從傷口噴涌而出。灰鯨還有力氣,瑞恩讓所有的水手,包括划槳的人都上去擲一根捕鯨叉。
喬納森:“似乎沒有這個必要,它已經是我們的了。“
瑞恩:“這麼好的訓練機會可不常有,喬納森,交給你了,去糾正他們的動作。”
“好吧。”
瑞恩將兩條成年灰鯨的屍體綁縛在梅爾維爾號的船側。鮮血吸引了成羣的鯊魚和海鳥,失去雙親的幼鯨在父母被殺的海域附近遊弋,發出一陣陣哀鳴。瑞恩放過了它。
梅爾維爾號拖着兩條成年灰鯨回到廟島灣,艦隊發出一陣歡呼,驚動了明軍和海盜們。
當水手用絞盤將鯨魚的屍體拖上灘頭,海盜和明軍個個瞠目結舌。水手們熟練地處理着鯨魚的屍體。首先是油脂,煉油爐已經架好。原本梅爾維爾號具備一些在遠海處理鯨油的能力,可那樣鯨肉和鯨皮就會浪費掉。渤海海峽並不寬,梅爾維爾號沒必要丟棄掉鯨肉,因此他們把鯨魚拖回廟島處理。
兩條灰鯨一共重30多噸,可以提煉出200桶鯨油。鯨皮是製作衣服的上好原料,鯨肉更不用多說了,夠吃很久。鯨骨和鯨鬚同樣有大用,只是現在難以處理。
守序走了過去,圍在附近看新鮮的有很多是沒事幹的明軍官兵。看着如同山積的鯨肉,一名明軍軍官大着膽子走上前來,“大人……”
護衛在守序身側的林出勇重重哼了一聲,擋在他的面前。守序的身邊現在只剩下切支丹衛隊了,南海號現在還有些缺編,守序把普通的衛兵都打發去做水手的工作,只剩下林出勇還在從事他的本職。
雖然林出勇現在一副明人的打扮,可對與倭寇打了數百年交道的明軍來說,那神態氣質和武器已經清晰地顯示出林出勇的身份。明軍軍官不甘示弱地瞪回去,與他眼中的倭寇怒目而視。
守序笑了一下,明朝軍人和日本人彷彿天生就是敵人,荷蘭人曾多次觀察過這種現象。
“出勇,沒關係。”守序擺擺手。
“是。”林出勇行禮後退到一邊。
明軍軍官抱拳,“末將遼鎮龍武營水師把總王宗雲,見過大人。”
守序點點頭,“王千戶,找我有事嗎?”
在島上的這幾天,守序當然要弄清楚身邊駐紮的明軍是什麼情況。這位王宗雲把總有正千戶的世職,明朝的把總還沒有後來滿清時期那樣氾濫。王宗雲這樣的欽依把總是由皇帝親自任命的中級軍官,他是廟島上這300在營明軍和15艘戰船的最高指揮官。
王宗雲有些不好意思,“大人,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肉。我的兄弟們都好久沒吃到肉了,末將,末將想……”
守序擡手製止了王宗雲說不出的那幾個字,“王千戶,不必說了。你們是邊關將士,告訴兄弟們人人都有份,今天我請大家敞開吃肉。”
“多謝大人,大人,今天的主糧我提供了。”
守序呵呵一笑,也隨他了。北方種小麥,島上明軍有面粉,好像艦隊已經很久沒有吃到麪包。當天晚上,就着鯨肉,金城的艦隊和明軍把庫存的酒拿了出來。島上燃起星星點點的篝火,軍人們歡呼的喊聲傳出很遠很遠。
守序挑了幾桶鯨油放到登州試試水,看看當地市場對鯨油的接受度如何。結果大受歡迎,鯨油在中國是貢品,廣東雷州每年需要進貢3000多斤鯨油給宮裡。大家都知道這是好東西,幾桶鯨油當天就被掃空。接着第二批貨守序投放了20桶,還是迅速賣完。第三次他再準備賣的時候,明朝官方介入了。
曾櫻的管家帶着一個臨清商人登島。
守序:“剩餘的鯨油你們要全部吃下?”
臨清商人叫王士則,“沒錯,國主大人。這也是部院大人的意思。”
曾櫻的管家不出聲,算是默認。
守序道:“既然曾大人開口,我這邊肯定不是問題。王先生,我們的人還在捕鯨,後面也許還有更多的鯨油。”
王士則一臉豪氣,“國主大人有多少油,我們要多少。”
臨清是漕運咽喉,大運河上的重鎮,財富不下江南。南北財貨在臨清匯聚,是一座商業都市。
守序見他如此高調,便說道:“這一批鯨油我不想要白銀,我需要的是糧食、火藥、帆纜和船錨。”
“火藥不行,”王士則道:“帆纜和糧食可以。”
守序點點頭,看來王士則是個能拍板的人,“我要硬骨帆。”
“沒有問題,我馬上回去安排。”
守序端起茶杯,“王先生現在就可以把鯨油帶走了,抓緊時間吧,我希望儘快得到物資。”
因爲是軍鎮,登州的物價比較貴,其實如果賣白銀更划算。但守序現在急需補充的不是白銀,登州也不可能有帆布,他只能用來交換糧食和其他船材。
登萊巡撫曾櫻是個對外交往持開放態度的官員,也是個負責的官員。火藥作爲最重要的軍事物資,他不肯拿出也能理解。船材和糧食可以在市場上買到,登州的糧食補充其實很依賴海路。原本登州和東江的糧食要依靠天津船運,漕糧抵達天津後泛海運到登州,比從臨清下船走陸路便宜,這也造成登州的糧價長期居高不下。這種局面在沈廷揚重新趟開漕糧海運後有了變化,登州成爲淮安至寧遠的軍糧運輸中途站,價格降低了不少。
渤海灣是個捕鯨業空白地域,梅爾維爾號在接下來的幾天又成功捕獲了兩頭鯨魚,肉更吃不完了,也運到登州換成物資。登州城內有上萬軍隊,對肉類的消費需求很驚人。鯨肉賣的很便宜,原先吃不起肉的軍戶和營兵都會買上一點回家改善伙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