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11月1日。
那年她剛讀初一,天氣已經很冷了。一大清早,肖涵打扮的漂漂亮亮,把家裡最新買的冬裝外套穿了出來。
站在路邊等候的時候,遇到了一個村的發小。
發小問:「你在等誰?」
肖涵說:「在等楊應文。
發小剛要開口再說什麼時,卻突地盯着她後背,在耳邊小聲道:「看,你們班的李恆來了,真帥!」
肖涵這時候很不想扭身去看李恆,因爲她明白只要李恆出現,那陳子衿肯定也在,這讓她心裡會有一種莫名的不舒服感。
可是,李恆太過打眼,她又不好在發小面前裝逼太狠,最終還是同流合污地轉過了身,只一眼,視線就有點挪不開了。
那時候李恆穿着不是特別好,上身是老舊的中山裝,褲子也還有些皺,解放鞋,但高大幹淨,冬日暖陽淡淡暈染着他,好看地就像丶就像書裡的大美男潘安,反正她發現一時詞窮,無法用確切的語言去描述他在自己心裡形成的強有力衝擊。
????????????
如果人生可以後悔,她希望是初一剛相遇的那段日子,是那一天。無論是他和自己吵過兩次架,還是他有女朋友,都無法阻止他蠱惑自己的心。
他來了,果然和陳子衿在一起。
來到自己跟前時,陳子衿給了自己一根香蕉,肖涵禮貌地說了聲謝謝。但轉眼,陳子衿就把一根咬過兩口的香蕉喂到他嘴裡,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手裡香蕉格外憎惡。
那一天,肖涵丶楊應文丶肖鳳丶還有陳子衿和李恆,五人一起相約爬初中的後山。
一路上,大家有說有笑。但李恆和陳子衿格外親密,不僅當着三人的面牽手,在過一條小溪時,他抱着陳子衿過去,那手丶那手都抱到陳子衿胸了。
那一刻,肖涵內心涌動,還有些莫名的悲傷和憤慨,好想撿起一塊石頭把兩人砸下去,去吧!去吧!你們隨着溪水流向遠方吧,流到海里餵魚吧!
再後來,爬到山頂時,李恆摘了一些野生彌核桃,還特意給了她一個,接過彌核桃的那瞬間,肖涵不知道爲什麼會很慌亂,耳根紅紅的,臉蛋在發燒,拿着獼猴桃就強裝鎮定地往另一邊的巖壁上一躲,生怕有人留意到她的異樣。
爲什麼他不是一個真正的混混?不讀書丶不學無術的混混?或者說,他長得奇醜無比,還像張志勇那麼猥瑣,身上邋裡遞邊丶有體臭味,頭髮油油的,還有頭皮屑那種?
如果是這樣,那一切都會變得簡單很多。
彌核桃過後,他繼續和陳子衿親密無間。肖涵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圍坐在一起不得已時,還要假裝不鹹不淡地與這對狗男女聊天,雖然聊得不是特別多,但內心的空虛和失落在那一天無限膨脹,無限放大!
那天過後,她發現自己每天都在不經意間會想起這麼個人,想起他遞給自己獼猴桃的樣子,他的臉蛋在自己心裡變得一天比一天清晰。
甚至偶爾在夜深人靜時,她會不由自主地丶呢喃地喊他名字——李恆。
自己,喜歡上他了。
很無奈,卻十分確定。
每次在走廊上和操場裡單獨遇到他時會莫名緊張,擦身而過後又會內心竊喜丶傻笑。他在校門口跟人打架,打贏了,會替他高興;打輸了,心疼的要死,比他還難過。他數學考滿分,得了獎狀,她會暗暗跟着欣喜;他要是回答不上來英語老師的提問,會跟着心焦,好想好想告訴這個笨蛋,該怎麼答怎麼做?
這份喜歡,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
以至於,當初二楊應文拒絕回答李恆的英語問題時丶譏諷他時丶當週邊同學大聲笑時,她好難過,難過中夾帶對楊應文的一絲怨憤,爲什麼要刁難他?要看不起他?他可是我喜歡的人啊。
害怕他自尊心受損,她那時候不顧周邊人的異樣,硬着頭皮幫他解惑,反覆告訴他「dicede to」該怎麼用?該如何遣詞造句,耐心地舉一反三,融會貫通,直到他會爲止。
事後,楊應文還就此事問他:「你今天怎麼了?怎麼去幫這樣一個混子了?」
她好想朝好友大聲吼:「他不是混子!不是的!不許你叫他混子!」
這份喜歡,讓她格外關注李恆,讓她心頭逐漸變化,慢慢就一些無關痛癢的問題開始挑釁陳子衿,開始嫉妒陳子衿,開始故意同陳子衿持相反的意見。
有時候,明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但她和陳子衿就是執拗都不肯服輸,而每當李恆幫着陳子衿數落自己時,她會心痛到窒息想哭,她會隔着衣服狠狠掐自己大腿肉,掐紅掐出凹痕。
到底爲了什麼?爲什麼要喜歡上他,多麼卑微.
這一孜孜不倦的喜歡,一旦開始就永無止境,轉眼就是6年,讓她逐漸從一個活潑的少女學會了心計,學會了沉默,心靈不再是五彩繽紛,只有風和雪,還有孤單。
但後來,她沒想到,沒想到高二陳子衿會離開邵市...
沒想到上學期開始,李恆竟然突然變得關心自己了,溫言細語的次數比過去5年時間還多。
沒想到,他不去京城上大學,而是跟自己來了滬市。
老天爺!你曉得她得知李恆被複旦錄取時,是多麼想哭嗎?是多麼高興嗎?
哭他沒考上北大,還是哭他沒考上北大。只是前一個哭是替他傷心,後一個是激動。看吧,就是這麼矛盾,但是她真實的內心。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是有血有肉的小人。
更沒想到的是,他開始追求自己了,這種步伐在高考後變得緊蹙,頻率陡然加快,快到今天他大膽抱自己丶擁吻自己時,還覺着不真實,還覺着是夢幻!
月老,你終於是開眼了嗎,把紅線牽給了自己嗎?
真的好想架梯子去雲端跟你說聲謝謝,哪怕她現在心依舊在砰砰砰亂跳不停!「肖涵。」
就在肖涵沉浸在過往心酸和今天的甜蜜中時,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轉身一瞧,是高中校友張海燕。張海燕提着熱水壺過來,「肖涵,你怎麼了?在偷偷哭?」
肖涵擠出一個哭笑不得的笑容:「哪有哭,剛纔想到了一些事,激動的。」張海燕走進兩步,關心問:「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真沒有哭?」
肖涵抿笑搖頭,然後看向來路。
察覺到異樣,張海燕轉身跟着看過去,頓時驚訝,「呀!李恆?」李恆三兩步來到跟前:「張海燕同志,好久不見。」
張海燕開心問:「你知道我名字?」
「瞧你這話說的,我們高一還曾在同一個考室考試過三回呢,哪能不知道?」李恆如是說。「你記性真好!這麼久的事情都記得。」張海燕高興問:「你是來找肖涵的吧?」
李恆一把拉住肖涵的手,在她手心悄悄畫個愛心,道:「她是我女朋友。」「啊?」
儘管聽說過小道消息說女神肖涵已經有了對象,可張海燕之前怎麼也沒往李恆身上想啊,畢竟陳子衿和李恆高中偷偷處對象的事,她或多或少也聽過傳言:
「你們丶你們怎麼到一起的呀?」
肖涵擡頭看着他,想知道他會怎麼回答?
李恆深情同她對視,「我追的她,過程好辛苦。」
聽到這話,肖涵剛剛被吻的最後一絲陰霾一掃而空,眼淚放着光,衝他甜甜一笑,然後轉移話題問張海燕:「海燕,到飯點了,你吃飯了嗎,他說想請你吃飯。」
張海燕看看兩人,不曉得這話該不該信?因爲她之前和李恆不熟。
李恆適時出口:「老同學,快去把熱水壺放寢室,我們在樓下等你。」
「誒,好的。」張海燕在這邊人生地不熟,目前和肖涵關係增溫非常快,見好友朝她點點頭,自然不會拒絕。等到人一走,李恆伸手幫她邊了邊細碎髮,「你剛纔哭過了?」
肖涵有些不自然,「有那麼明顯嗎?你和海燕都問。」李恆說:「眼眶都是紅的。」
肖涵低個頭,腳尖在地上輕輕擰一圈,「沒有傷心,您別擔心。」李恆矮半身,仰頭巴巴地問:「初吻太幸福?」
肖涵咬了咬下嘴脣,稍後眉眼彎彎地反問:「李先生,我真懷疑你的智商,你這樣子是怎麼敢追我的,您兒是打算給我下蠱嗎?」
「下蠱也行,只要你這輩子不離開我就目的達成。」李恆厚臉皮說。聽到這最直白最沒營養的情話,肖涵怔怔地凝視這他,一時忘了神。
過去許久,她才露出小女生的羞態樣,「別逼的太緊,再給我一些時間。」
相比上次,她再次鬆動口風,李恆點到爲止,心滿意足地收了手,他不奢望一口氣吃個胖子,只要每回有進步就好。
其實,兩人都清楚對方的心意,也明白各自的內心,到了這一步,早就已經超過朋友界限太多太多,距離最後也就是一步之遙。
她之所以沒有痛快答應,還是糾結於宋好和陳子衿,但她也隱隱懂一個道理: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在他的水磨功夫下,自己離繳械投降也不遠了。
已然擁抱,已然接吻,他也已然三番五次表白,她不知道在期待什麼?或許是一個儀式,或許是他不夠莊嚴,或許是她還藏着不甘心,想要完完整整得到這個人的身心。包括他的身體,包括他的心。
前後沒5分鐘,張海燕就去而復返,「我一路跑的,沒讓你們久等吧?」李恆和肖涵異口同聲說:「沒有。」
說完,兩人相視一笑。
張海燕打趣:「不愧是情侶,心就是齊。」在外人面前,肖涵沒有否認這層身份。
具體來講,應該是她不敢否認,也不能否認。畢竟前面還有宋好這樣的攔路虎,還有陳子衿這樣的情敵,未來隨時都會爆發戰爭,她不能掉以輕心,不能持寵而嬌。
還是校門口的郴州小飯館,李恆請客,點了4菜一湯,還要點..
張海燕有些不好意思,趕忙攔住他:「太多了,我們吃不完,不要再點了。」
李恆笑說,「老同學,別見怪,今天這頓飯是我和肖涵的喜酒,很高興你是我們的見證人,再點一個吧,點6個,六六大順。「
張海燕身子略微前傾:「我是第一個知道的?」
李恆想了想,道:「算不上第一個,但也是第一個。」
張海燕瞄眼臉色微紅的好友,恍然大悟說:「我懂了,我懂了,肯定以前有人見證了你們的苗頭,而我見證了你們的光明正大。」
李恆豎起大拇指:「厲害的!」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在這樣一個遠離家鄉的地方,張海燕有太多話要說。
這不,話匣子一開,三人就沒完沒了,吃飯在聊,出來飯店在草地上聊,後面還一起去逛了會街,直到太陽落山了,張海燕才驟然醒悟,連忙找個藉口跑回了宿舍,把空間留給了兩人。
李恆說:「海燕同志是一個話癆。」肖涵抿笑抿笑。
李恆說:「不過有個話癆朋友也好,你在這邊的學習生活不會枯燥。」肖涵嗯一聲。
不知不覺離寢室很近了,肖涵擡起右手腕瞧瞧,「還差幾分鐘7點,很晚了,你也快點回學校吧。」確實不太早了,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下來,現在趕回去,到學校怎麼得也是8點半以後。
他說:「好。」 「那,再見。」 「再見。」
道完別,肖涵一口氣跑進了寢室樓。
只是跑進門後,她就停住了,一分鐘後,她又折返回來,仰頭脆生生問:「李先生,問您一個問題。」李恆道:「什麼問題?」
肖涵神色十分慎重,「今天您是認真的嗎?」李恆點頭,表情嚴肅地說:「當然。」
聞言,肖涵露出兩個淺淺的幸福酒窩,忽地踮起腳,雙手捧着他的臉,紅脣蜻蜓點水般映了他嘴脣一下,接着說句「李先生,再見」,就低個頭逃也似地跑遠了。
大氣不敢出,像犯了罪一樣,匆匆跑回了女生宿舍樓。這次是真沒再回來了,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