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訓場早早就掛了文藝匯演丶進入新時代丶堅定跟D走丶努力實現四個現代化之類的條幅。大一新生們顯得十分亢奮,早早把碗筷一放,就匆匆在軍訓場等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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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怪他們,這年月沒什麼娛樂活動,村裡吃個席都能高興好多天,何況還是大學入學第一場正式大型活動呢?再加上之前苦熬了一個月軍訓,驟然放鬆下來,對文藝匯演那是相當期待
就如酈國義在宿舍跟大夥心念唸的:「盼了一個月,終於在這春暖花開的日子把文藝匯演給盼來了,只希望上臺的女生們給點力,讓我一飽眼福。
李光糾正:「這是秋天,還過7天就是中秋節。」
酈國義一拍大腿,扭頭就唾沫橫飛:「你個呆慫,知道個球!動物交配一般是什麼季節?是春天!等會能密集看到那麼多女生,男人們的春天到了,知道吧。」
李光眼睛放光,從牀上跳下來:「媽蛋!說得好有道理,爲了那些女生,我就不跟你計較了。」酈國義伸手勾着李光肩膀,賊眉鼠眼地說:「不計較,不計較,咱哥幾個跟女生計較去。
胡平問李恆:「老李,聽說你要上去表演節目?」李恆說是。
周章明好奇問:「什麼節目?李恆說:「拉二胡。」
唐代凌問:「不對啊,老李你天天跟我們呆一塊,什麼時候的事?」李恆把柳月叫自己的事情簡單講了講。
聽完,酈國義嘿嘿嘿對胡平說:「老胡,咱就不惦記柳月了,儘快把11連那女生寢室搞定,咱們做連襟,sorry,口誤,做聯誼寢。
胡平臉色被說得有些不太好看,對李恆說:「老李,回頭咱喝酒。」李恆點頭,「成,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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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長柳月和女生代班長周敏,男生代班長李光湊錢買了一些紙包糖發給班上。瓜果花生之類倒沒有,這些容易產生果皮,容易把會場弄髒。
李恆意外,對給自己發糖的柳月問:「好神奇,這是軍營啊,出不去,你們怎麼弄來糖的?」
柳月笑眯眯告訴他:「那是別個不行,我們幾個文藝匯演主幹有機會跟隨文工團出去一趟,我也是偷偷買的,沒敢大張旗鼓。」
接着她說:「文藝匯演兩點開始,現在是1:09,到時候你是第6個出場,還有些時間,跟我去後臺準備準備,熟悉下二胡。」
「第6個?這麼後?
「你沒練習,怕你生疏,特意給你騰出的時間。
李恆覺得此話在理,剝開一粒紙包糖塞進嘴裡,就跟着去了後臺。「二泉映月,這首曲子你真的有把握嗎?」
來到後臺,柳月把準備好的二胡交給他。
「你信我,就有。」李恆懶得給她費口舌,接過二胡開始調弄起來,找手感。
雖說有很長時間沒碰這玩意兒了,但畢竟基礎紮實,沒多久就找回了熟悉的感覺。柳月一直呆在邊上沒走,直到他拉完一整首《泉水叮咚》練手感,才放心離開。
按道理講,像文藝匯演這種場面,登臺的人一般都得事先準備的,可李恆不一樣哇,上午還在參加軍訓比武大賽,下午就來趕趟了。
這有點1941年蘇聯莫斯科紅場閱兵的意味,接受完檢閱就趕赴戰場,沒一點時間跟你墨跡浪費,主打一個靠硬本事吃飯。
沒過一會,柳月又回來了,站他跟前,俏生生問:「你看我這主持人妝化得怎麼樣?」
李恆擡頭,入眼之處是象牙白的天鵝頸,她那絲質似的散發被輕輕挽起,在燈光下發出溫暈柔光,點點殷紅的耳釘尤爲醒目,嫵媚又不乏優雅,令人眼前一亮。
這女人着實厲害,土得不能再土的老式軍裝往她身上一套,硬生生被她穿出了時尚感,高級感。李恆真心實意說:「挺好看,你自己的手藝?」
柳月把揹着的手拿到他跟前,手裡全是化妝用具,「當然,要不要我幫你?」李恆搖頭:「用不着,我不習慣這玩意。
柳月伸手指指後臺中央區域,「今天要登臺的人都在化妝,還要合影留念,你不化?」李恆撒過頭瞧了瞧,果然如此,但依然拒絕:「今天的主角是二胡,不是我。」
柳月盯着他眼睛:「那我幫你叫文工團的人過來,她們化妝都是專業的。」李恆說:「也不用,我天生麗質。」
聽聞,柳月詭笑着打量他一番,轉身就走。
後面文工團的人還是來了,要給他化妝,李恆找藉口說「皮膚過敏」才推脫掉。離開時,文工團女兵還問:「你老家是哪裡的?」
李恆說:「湘南。」
文工團眼睛一亮,「我也是湘南的,長沙人,你呢?」李恆說:「我邵市農村。」
女兵再次看他兩眼,然後走了。
等人走遠,柳月笑眯眯安慰:「這女人買櫝還珠,有眼無珠,你請我吃飯吧,我陪你喝酒。」李恆道:「這是什麼邏輯?」
柳月小手背在身後,圍繞他轉一圈,「咦,你被人看下了,不傷心?不需要人陪喝酒?」李恆道:「沒錢。」
聽聞,柳月立馬走人,招呼都沒打一聲,行蹤如落葉隨風,飄忽不定。晚會的主持人有倆,一個是柳月,另一個是一男的。
男的據說是大三學長,還是學生會的,特意從學校過來配合部隊舉辦文藝匯演。
等相關領導發完言後,看到臺下的新生們已經迫不及待,倆主持人很有眼力見,很貼心,只是簡短感謝部隊和學校的大力支持後,就報了第一個節目《黃河大合唱》。
這是文工團表演,也是文工團在此次匯演中唯一的節目。
正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沒有,畢竟人家是專業的,贏得了滿堂彩。
本來嘛,有這樣一個開頭是再好不過了,給整場晚會奠定了最美好的第一印象和基調。
但凡事有利就有弊,開場這麼牛逼,把臺下觀衆情緒帶了起來,熱血沸騰,給後面的新生帶來了很大壓力。
這不,第二個唱《跑馬溜溜的山上》的男生,雖然唱得很好了,但依舊沒能消除第一個節目帶來的影響,集訓場的掌聲斷崖式下降,稀稀拉拉,弄得表演者十分沮喪,有點兒尷尬。
好在第三個上場的《芭蕾舞》,一寢室女生用翩翩舞姿給現場增了些溫,很多男生眼睛瞪得溜圓,他們過去在鄉下農村哪見過這東西,肩膀露了一大塊在外面,暴露!太他媽的暴露了!
再加上領舞長得不錯,前凸後翹,讓一衆男生血熱上涌,暗呼刺激!
這也就是時代的因素了,要是他們見過三點泳裝和後世各種花樣出軌的新聞,估計這種暴露都不帶多瞟一眼的,早已麻木。
不過話說回來,就是因爲社會風氣還相對保守,這樣的刺激才更加印象深刻,衝擊力更大,才能讓人記得住。
芭蕾舞過後,第四個是相聲,其中一表演者貌似臨場太過緊張,說話不利索,無論同伴怎麼出色表演都挽回不了局面,還蠻可惜。
好多人覺得,要是換一厲害的搭檔,這相聲絕對笑點密集。
第五個節目是詩歌朗誦,嗯哼,這東西嘛,在李恆眼裡實在沒啥看頭,也就是八十年代讀書氛圍濃厚,沒什麼花樣節目,才讓它還有一席之地。
詩歌朗誦完畢,柳月在臺上報幕:「接下來有請來自9連的李恆同學爲大家帶來二胡演奏《二泉映月》。」終於輪到李恆了,在掌聲中不急不慢走到了舞臺中央,然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安詳地看着下面。
李光看得眼熱,跟325寢室說:「哥幾個,不管老李等會演奏得怎麼樣,就他拿二胡的淡定樣兒,就已經牛氣得不要不要的了,要我上去,肯定雙腿打顫哇。」
衆人都認可這話,臺上和臺下可不是一回事,他們看別人表演一直嘻嘻哈哈指指點點,要是讓他們去登臺,那準保是當逃兵的。
幫李恆把話筒對準二胡,柳月悄悄說句「加油」就離場了,把舞臺交給他。
李恆一開始沒任何動靜,就坐在那一動不動望着遠方天際,兩眼放空,像個雕塑。
原本剛纔還熱熱鬧鬧的集訓場,隨着他保持這樣一個動作20來秒後,出奇地,漸漸安靜了下來,紛紛擡頭看着他。有些人在想:這哥們不會傻了吧?怯場了吧?
有些人在想:呢?纔多大啊,其它曲目就算了,《二泉映月》?確定?
孫曼寧急死了,李恆你快點啊,動起來啊,別關鍵時刻掉鏈子啊,暗暗祈禱上天保佑他。
麥穗沒見過李恆拉二胡,也不知曉他還會這些東西,同樣有些擔心,但面上還算冷靜,只是雙手不自覺緊緊抓着褲腿,一言不發地望着他,連旁邊室友跟她說話都沒聽見。
見狀,旁邊的室友湊近一些,好奇問:「麥穗,你認識臺上那人?」麥穗說:「我高中同學。」
另一室友問:「他就是前陣子女生寢室傳得沸沸揚揚的李恆吧?金髮女主動求的那個?」麥穗笑了笑,算是默認。
幾個室友面面相覷一陣,隨後停止交談,跟着打起精神遞瞧向李恆,想知道這個豔名遠播的男生二胡拉得怎麼樣?
幾千人的場面對很多新生來說是一種天塹大坎,但李恆壓根不以爲意,在死靜的氣氛中,在衆人翹首以待中,他左手把着二胡,右手捏着弦,緩緩閉上了眼睛。
情緒醞釀到位,某一刻,他指頭那麼一點,弦那麼一拉,一個扣人心絃的音符瞬間傳遍整個會場。都說萬事開頭難。
開頭節奏一起,李恆手裡的二胡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脈,曲調如泣如訴,猶如一部古老的書籍慢慢打開,帶着幾分蒼涼,聲音忽高忽低,忽遠忽近,哀哀怨怨,悲悲切切,時而像小河流水緩緩慢走,時而像激流急急喘喘,彷佛讓現場所有人跨越了時空,身臨其境體悟瞎子阿炳的坎坷人生。
《二泉映月》曲調很長,時長有7分鐘,但現場卻無一人喧譁,都靜靜看着臺上,看着李恆。此時此刻,李恆在他們眼裡已然變了樣,氣質憂鬱又超脫凡塵,魅力十足。
臺下好幾個會二胡的領導互相看了看,眼裡全是讚歎和感慨,感覺自己這幾十年白折騰了,白瞎了,技藝竟然遠遠比不過一個大一新生。
就,就離譜!
罕見地,沒人鼓掌,大家生怕打亂了這份難得意境,也生怕攪渾了自己內心的平靜與安寧。隨着曲調緩緩推進,所有質疑聲都沒了。
那些之前還質疑李恆實力的人,頓覺臉熱,情不自禁在心裡向李恆道歉。
不道歉不行啊,就算你不懂音樂,但好的音樂必定懂你,會自動把你的心緒和過往悲歡離合調動起來,讓心靈靜謐,讓你的靈魂在一刻得到昇華。
聽着曲調,看着李恆,現場很多人有同一個感受:發現自己的心和自己的靈魂都充滿了連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情感,就好像能感覺到她的臉丶她的手,李恆身上的一切都與二胡融合爲一,即神聖又人性化。
7分鐘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在大家專注傾聽中,轉瞬而逝。隨着最後一個音符落地,李恆停手,起身離場。
「啪啪啪!啪啪啪!」「精彩!好聽!精彩!」
還沉浸在音樂美妙世界中沒回過神的臺下觀衆,一時語窮,只會激動地用「精彩!精彩!」去表達自己的熱切感情。
如潮般的掌聲霎時響徹整個軍訓場,復旦大學所有新生,尤其是325寢室的6位哥們更是不遺餘力地大喊大叫捧場。氣氛在熱烈中陡然攀至最高峰,比開場大合唱還猛。
「他叫什麼名字?他是哪個專業的?你們有人知道不?「你沒聽報幕?」
「剛纔開小差去了,沒注意。」
「他叫李恆,只知道來自9連,不曉得哪個專業?
有女生暗戳戳說:「我想知道他有沒有對象?我想知道他有沒有女朋友?有女生喊,「你發春啊。」
「喊!小點聲,我偷偷告訴你,這麼文藝範的男生,我現在就在發春。」
李嫺抓着周敏和陳桂芬的手,激動說:「師傅好厲害的啦!我還頭一回知道二胡這麼好聽!」
周敏和陳桂芬認同這話,但轉頭看到李嫺這副模樣,又不由搖頭: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誒,真是可惜。
回到後臺,迎面就碰到了準備上舞臺主持的柳月,後者把手裡的兩個月餅給他,然後說一句「中秋快樂,獎勵你的」,就越過他,拉風地上了前面舞臺。
李恆瞅瞅手裡的倆月餅,再瞅瞅她背影,頓時明白這姑娘在道謝。當初看自己不是很情願參加軍訓文藝匯演,但最終沒拒絕,給了她很大面子,所以人家用月餅投桃報李呢。
在一路人的注目禮下,李恆回到了自己班級所在區域。
「李哥,真牛氣,你是這一名。」李光熱情擁抱一下他,豎起大拇指
酈國義鼻子在他身上嗅嗅,怪叫道:「我草!我在老李身上聞到了配偶優先交配權的味道,好騷。」李恆:...
胡平瞄瞄臺上主持的柳月,又瞄瞄李恆,心裡下了一個決定,10月份的新生迎新晚會上,自己必須帶吉他上場。前面的李嫺回頭問:「師傅,我這麼大,能跟你學二胡嗎?」
聲音怪怪的,憨憨的可愛。李恆說:「可以。」
等李恆同衆人寒暄完,張兵問:「老李,二胡要學多少年才能達到你這個境界?」李恆說:「我7歲摸得二胡。」
張兵算算,11年,練11年自己36歲,還年輕:「回頭我買把二胡,你教我,我覺得挺有味。」「行,沒問題。」
再不捨,再不捨,軍訓終究在歡呼聲中落幕了,當晚所有新生打包坐上卡車去火車站,花了3個小時從無錫回到滬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