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了,太陽落得早,段唯夏站在天臺上看著遠處,腦中一片空白。
傍晚的日頭到了地平線那頭,只剩下隱隱約約半輪,周邊的雲彩紅彤彤一片,捲纏着越積越厚。
鬱辰站在他後頭,看着他明顯瘦削肩膀,心裡一陣刺痛。“唯夏……”
“模特找了嗎?”段唯夏開口,淡然着聽不出任何情緒,“有什麼需要幫忙,你儘管開口。”
“砰砰”鬱辰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擾亂。
段唯夏面無表情的拉來門,卻對上一臉焦躁的夏睿婷。
“段唯夏,我知道了!”門外的夏睿婷大口吸氣,她一路跑來,電梯都沒有來得及等,“這對你不公平,一點都不公平!”
段唯夏蹙眉,卻不言語。心裡卻冷冷笑開,這世上有“公平”麼?
“我知道你很難過,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的……”
段唯夏依舊沉默,表情沒有絲毫動搖。
“段唯夏……”夏睿婷的呼吸漸漸平順,她看着眼前的人,直覺他有些不一樣,不該這樣平靜吧?她以爲自己會看到一個爆躁的,憤怒的,甚至失去理智的他……
可面前的人,竟然如此平靜……
不會是暴風雨前夜吧?
“夏睿婷?”鬱辰站在段唯夏身後微微蹙眉,怎麼又是她?這個時候出現,不是刺激他麼!
“鬱辰……”
“你……”鬱辰閃出門外,抓住夏睿婷手腕,“我送你回家。”
“喂……”夏睿婷被迫轉身,“我還有話沒說完啊……”
“喂!你究竟什麼意思麼!”大樓下面的行人道上,鬱辰放開夏睿婷自顧自往前走。
“他現在不能被打擾!”鬱辰頭也不回的說。
“笑話,”夏睿婷冷冷笑道:“你去找他不是打擾,我去找他就是打擾?”這什麼理論!簡直狗屁不通。
“夏睿婷,你不會懂……”鬱辰放緩了腳步,轉身看着身後的大樓……
“我懂,我當然懂,你進了複賽,我也進了複賽,只有他沒有,而他卻是我們之中最該進入複賽的人!”
“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鬱辰看着夏睿婷,倍感無力。
“不多餘,”夏睿婷走到鬱辰面前,目光直視,“我來找他就是想告訴他,不能放棄,無論什麼情況都不能放棄。”
“不放棄?”鬱辰迷惑的看着夏睿婷,後者眼中透出的堅定讓他精神一震。
“對,”夏睿婷點頭,“不放棄才能看見奇蹟。”
***
“叮”一聲,電梯打開,鬱辰撫了一下前額向外走去。他覺得頭疼,十分頭疼。
門沒有鎖,一推就開。
大抵是知道自己不久就會回來吧,鬱辰關上門心裡想,可是這樣還是挺危險的,好在段唯夏住的小區治安還算不錯。
“唯夏?”視線掃了一圈沒有看到人,難道在書房?
鬱辰放下手裡的粥走過去,卻聽到“嘶嘶”的聲音,他心裡一驚,推門一看……
段唯夏站在中間,腳底下已經一堆紙屑……
“唯夏,你在做什麼!”鬱辰快步走過去,抓住段唯夏手腕。
段唯夏擡頭,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把沒用的東西收拾掉。”
“沒用的東西?”鬱辰口氣生硬起來,“什麼是沒用的東西?”
段唯夏不說話,掙開鬱辰的手,繼續手裡的動作。
“嘶嘶”的聲音在鬱辰耳邊略過,刺激着鬱辰的每一個細胞……
沒用的東西?如果沒有進入複賽,這些資料這些作品就成了“沒用的東西”,那麼自己呢?畢業了,自己對於他來說是不是也是“沒用的東西”?
“段唯夏,你在想什麼呢!”鬱辰搶過段唯夏手裡的素描本,緊緊抓在手裡。
“鬱辰,給我!”段唯夏的口氣依舊淡漠,眉頭卻皺了起來。
“段唯夏,真沒想到,你就這麼點出息!”鬱辰氣急,不就是落選了麼,有什麼大不了,雖然他也知道這次比賽對段唯夏來說意味着什麼,可現在事實已經擺在面前,除了接受還能做什麼?
段唯夏的眉頭靠得更近了,“鬱辰,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鬱辰直視他,絲毫沒有退卻。段唯夏淡漠的表情更加刺激了他,心裡一團火苗噌噌噌往上冒,“段唯夏,我告訴你,我受夠了!”
“鬱辰……”段唯夏的口氣帶着明顯的不悅。面對鬱辰沒來由的怒氣,段唯夏大感煩躁。
“你總是這樣,有什麼都放在心裡,壓着噎着,什麼都不說,你覺得這樣很偉大麼!”
“我只是……”不想你們擔心……難道這樣也錯了麼?段唯夏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心裡一陣發苦。
“段唯夏,朋友在你眼中究竟意味着什麼?”我在你眼中意味着什麼?鬱辰真正想問的是這句,難道是因爲當初是自己纏着他,他纔會這樣滿不在乎?
“鬱辰……”段唯夏一愣,朋友對自己意味着什麼?
“你爲什麼不說……”段唯夏的猶豫讓鬱辰的怒火更上一層,這麼多年的交情難道在你這裡什麼都不算?
段唯夏皺眉,他不是感情外露的人,即使心裡覺得鬱辰對他來說很重要,可他卻不知道如何表達,他甚至覺得他們之間的默契已經無需語言,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大家就可以心領神會,其實原本是這樣……
爲何卻變成了這樣?
段唯夏只覺得口腔發苦,哽咽着什麼也說不出,爲什麼要選這個時候跟自己說這些?難道他不知道現在的自己……
段唯夏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感覺,早上看到名單的時候,眼前發黑,腦袋一片空白,什麼都來不及想鬱辰就來了,然後陪着自己坐了整整一天……
可是現在心底的許多情緒快速的涌了上來,心痛,難過,絕望……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什麼一齊攪着,嘴裡的苦澀越來越濃,堵着喉嚨口,越發難受。
鬱辰紅着眼看着眼前這人,異樣的情愫慢慢顯露,唯夏……
“轟隆”一聲,把兩人嚇了一跳,天色迅速暗了下來,沒有開燈的房間,立刻陷入黑暗,只有偶爾劃過的閃電成了唯一照明。
段唯夏依舊一言不發,緊緊抿着脣,顫抖的雙手卻出賣了他的平靜。
“哼,”鬱辰冷冷笑了一下,“看來,你根本不需要我這個朋友。”
“砰”的關門聲在身後響起,段唯夏一驚,緊緊握拳的手緩緩鬆開,旋即緊緊握上。
擡頭看了眼窗外。
雨。
傾盆大雨。
秋天少有的大雨。
***
鬱辰盯着電腦屏幕發了整整一天的呆……
報表,文件,資料,堆了滿滿一桌,可他什麼也做不下去。
已經三天。
他後悔了。
他不該在那個時候跟段唯夏賭氣。
是的,他只是在賭氣。
段唯夏怎麼可以視作無物,自己做的那麼多,原來在對方眼中全是垃圾!
怎麼辦?
“咳咳……”
“鬱辰,不舒服嗎?你咳了幾天了呀。”
“沒事,只是有些喉嚨不舒服。”那天一出門就是漫天大雨,豆大的雨珠砸在身上臉上,模糊了視線,也迷失了心……
鬱辰就那麼毫不在意的,一步一步走回了家。
沒生病已經要偷笑了,不過是小小喉嚨不舒服,算得什麼?
可這個時候,這個唯夏最痛苦的時候,自己怎麼能這樣小氣,跟他賭氣不說,還把他一個人留下?
賀仲平出差去了,又要幾個月不回來,唯夏怎麼辦?
鬱辰拎着鱈魚粥看着電梯的數字往上跳,來的時候沒有打電話,他在家吧?
隨着“叮”一聲,鬱辰站在電梯門口看着那個無比熟悉的大門,嘆了一口氣緩緩走過去。
手指剛剛搭上大門,卻發現門已經無聲無息的開了……
又沒有鎖門!
鬱辰搖了搖頭,視線掃了一圈,沒人……
臥室的門虛掩着,鬱辰伸手推開,視線所及一處,牀上的人蜷着身子一動不動。
“唯夏……” 牀上的人呼吸沉重,臉頰泛着不自然潮紅,“唯夏……”鬱辰覺得不大對勁,伸手往他額上一探,“你發燒了,唯夏,”手中灼熱的溫度把鬱辰狠狠嚇了一跳,“你醒醒!”鬱辰伸手想把段唯夏拉起來,卻發現他的睡衣已經溼透。“唯夏,我帶你去醫院……”
鬱辰第一次感謝段唯夏沒有鎖門。
段唯夏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陽光從窗簾的細縫中透過來,段唯夏睜着眼,好一會纔回過神……
四下打量一番,才確定自己是在醫院。
“唯夏,你醒了,”驚喜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段唯夏擡眼看去,“你終於醒了,”鬱辰把手放到段唯夏額頭,“燒退了。”
鬱辰放下手裡的東西,搖起病牀,扶段唯夏坐起,在他身後靠上一個大枕頭。
段唯夏看着鬱辰忙碌,一言不發。
“唯夏……”鬱辰看他面無表情的看着自己,不由的一陣心虛……
“我……”鬱辰抓了抓頭,在病牀旁的椅子上坐下。
段唯夏看了半晌,忽得笑了一下,伸出手拍了拍鬱辰的手背,“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