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自諾斯特拉莫,安瑞克。”卡里爾低沉地說。“一顆腐朽之星,一顆被無辜者的血液浸泡着的星球。你已經見過它了,連長。你對它印象如何?”
安瑞克·巴巴託斯沉默了很久,纔在地面的震顫中給出答案。
在此之前,他只是懷抱着頭盔,無法將視線從卡里爾·洛哈爾斯的身上移開——黑與白彼此纏繞的盔甲,如活物又如影子般的斗篷,森藍的寒光.
他凝視着這些細節,感到牙齒與舌頭粘結在了一起,帶着血液般的腥甜。而張嘴說話,則是一種苦痛的折磨。
安瑞克挺過了這種折磨。
“.它應該被烈火洗禮。”
“是的。”
骷髏緩慢地頷首。
“它應該被焚燒,被變成腐朽的碎末,被戰艦降下毀滅。諾斯特拉莫永遠地改變了我和你們的基因原體。它教會了我許多事,而我永遠也不會因爲這些事對它充滿感激。”
安瑞克聽見一聲冷淡的輕笑——他從未聽見過第八軍團的教官用如此可怕的聲音發出笑聲。
實際上,在他,或他們的認知中,卡里爾·洛哈爾斯不僅溫和,甚至還充滿責任心。不管怎麼看,他都不像是一個應該待在第八軍團裡的人。
但是,在這一刻,安瑞克·巴巴託斯猛地意識到了一件事。
在那以前呢?
在他們認識他以前,在卡里爾·洛哈爾斯成爲第八軍團的教官以前呢?他是什麼人?
更多的細節席捲而來,化作咆哮的海浪,開始在安瑞克的腦海之中肆虐。他茫然地張開嘴,吸進一大口空氣,用舌尖品嚐到了極爲濃厚的血腥味。
黑暗繼續聚集,它們變得沉重,變得充滿壓迫感。有如心臟跳動般的雷鳴聲於四面八方襲來,久遠的死者們開始哀嚎、慘叫、詛咒。
安瑞克握緊雙手,牙齒彼此咬合,咯咯作響,他顫慄地站在黑暗的邊界,等待着那個呼喚它們前來之人做出宣判。
或者回答。
在長達五秒鐘的沉默之後,安瑞克得到了他的回答。
“抽乾一個人的血液只需要九秒鐘,安瑞克。我從一個貴族那兒知道了這件事,他驕傲地在他的筆記裡用染着鮮血的羽毛筆寫下了這些數據。”
“爲了得到這個數據,他謀殺了三千四百七十一個人。我殺了他,而他並不後悔,他只是困惑——困惑於我會因爲這件事而殺了他。”
“同樣的,我也感到困惑。我困惑於他爲何能將如此殘酷的虐殺視作一種消遣,一種可以用來在飯桌與舞會上進行吹噓的功績。後來,我明白了原因。而現在,我想知道”
“抽乾一個文明的血液,需要多久?”
安瑞克無助地看向骷髏那燃燒着漆黑怒焰的眼眶,沙啞地開口:“我——我不知道,教官。”
“我也不知道。”卡里爾平靜地說。“但我們待會就能知道答案了。”
卡里爾動作舒緩地張開雙手,安瑞克的兩顆心臟卻開始急速狂跳。一種嶄新的恐懼從他心中冉冉升起,他意識到了什麼,而意識到這件事對他來說絕對算不上好事。
嘶啞且破碎的聲音從更爲幽深的黑暗中有節奏的出現,繼地面的震顫以後,尖塔本身也開始震顫。
那些被哈爾科蘇斯人銘刻在金屬地面和牆壁之間蠕動着的字符則在這一刻開始大放光芒,緊接着,它們開始融化,那些聲音則開始越來越清晰,直至完全響徹於安瑞克耳邊。
在一陣沉默地聆聽後,安瑞克終於意識到了這些聲音到底在做什麼。
它們在誦歌,在唱誦一曲頌歌。有關憎恨,有關復仇,有關亡者無法散去的執念——有關一個名字。
安瑞克彎下腰,感到一股有如實質般的灼燒感從體內升起。五內俱焚般的痛苦隨即到來,他緩慢地用手撐住地面,死者們的姓名席捲而來。在虛幻與現實的界限之中,安瑞克·巴巴託斯擡起頭,用盡全身力氣問出了一句話。
“.這一次,伱又要付出什麼代價,教官?”
“好問題。”卡里爾說。
他並沒有回答。
——
康拉德·科茲用手扼死了最後一隻異形,他將屍體扔下,平靜地站了起來。他動作輕柔地開始朝前行走,彷彿一隻飄蕩的鬼魂,而非擁有實際重量的人類。
範克里夫緊緊地跟在他身後,幾乎是寸步不離——一連長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在這場戰爭之後爲原體設立一個單獨的護衛職位。
康拉德·科茲幾乎從不和他的軍團一同行動,他永遠身先士卒,跳進人羣之中大肆殺戮。這件事相當挑戰第八軍團成員們的心臟承受能力,畢竟,你很難看清科茲到底在哪裡。
一旦展開殺戮,他就像是一團飄忽不定的陰雲,會在任何敵人頭頂降臨。可是,在那以前,你永遠也不會意識到他將何時到來。
沒有人——或生物——能夠一直仰望天空。
“風向變了。”
康拉德·科茲突然開口,他站在戰場中央,天空猩紅,彷彿將死之人充滿血絲的眼球。他低着頭,對一具異形的屍體喃喃自語,彷彿是在對它講話。可範克里夫卻從原體口中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你感受到了嗎,範克里夫?風向變了。”
一連長茫然地看向科茲——他試圖回答,而他的心臟則在下一秒將他猛地拽進了一副狂亂的畫面之中。
屍骸之雨從猩紅的天空中降落,瘋狂蔓延,一抹詭異的綠色在星空彼端席捲而來,卻被燃燒着的漆黑怒焰牢牢地擋在了外面。這畫面僅僅出現了一瞬間,但範克里夫知道,他沒有產生幻覺。
他完全清醒。
“風向變了。”康拉德·科茲轉過頭來,看向他的一連長,眼神若有所思,那凝視彷彿具有魔力,是兩個正在不停旋轉的漆黑漩渦。他站在原地,沉思片刻,忽然轉身離去了,只留下一句命令。
“準備聯繫夜幕號,範克里夫.第二階段開始了。”
一連長神色複雜地看着他的原體離開,沉重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