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完美之城。
這個想法讓安格爾·泰感到一陣毛骨悚然,誠然,他不該有這種感覺.畢竟,他其實做好了準備。
安格爾·泰一早就知道,終有一日,他會回去的。又或者說,他其實根本就沒真正地從完美之城離開過。
但僅僅只是‘準備好了’還不夠,遠遠不夠。
事前準備在某些時候不過只是自欺欺人,就像是第一次上戰場,或第一次殺人。
當炮彈於耳邊飛馳而過,以無可阻攔之力轟起大地的碎片、當劍刃深深地捅進某人的腹部或劃過咽喉,鮮血狂涌之時到了那時,你纔會知道‘準備’這件事有多麼無力。
安格爾·泰默默地收回思緒,讓自己回到了現實。現實世界的現在,他正坐在一架穿梭機的第四個座位上,用六條束縛帶將自己捆在了冰冷的鐵椅上。
正在低聲誦經的赫摩特·拉克魯斯與巴圖薩·納瑞克坐在他的左邊。他們全副武裝,身穿猩紅色的盔甲。這不是懷言者的標準塗裝,洛珈·奧瑞利安下令改變了他們盔甲的顏色。
卡里爾·洛哈爾斯則站在機艙後部,從安格爾·泰的角度看過去,他只能看見對方的一個背影。陰影如活物般在那巨人的脊背上涌動,貌似無害。
甲板震動,被設定好了自動駕駛程序的新式穿梭機開始緩緩降落。安格爾·泰伸手解開束縛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穿梭機的內置程序正在用機械音提示他們一些事,機艙門的開啓時間,亦或者是周遭環境的讀數.前者尚可理解,但後者卻並非一架穿梭機應該具備的功能。
安格爾·泰至少乘坐過上千架穿梭機,不管是標準型號還是私人改裝的型號,都不像這一架一樣能預先提示他們周圍的環境。
這就是精金的力量嗎?懷言者自嘲地想。夜刃們和機械教的深度合作在帝國內並不是秘密,但他沒想到居然深到這個地步。
二十三秒後,艙門緩緩打開,他們走了出去,只屬於塵埃與灰燼的氣味立刻迫不及待地撲面而來,興奮地歡迎着造訪者。
卡里爾低下頭,觀察着午夜之刃與極限戰士曾經聯手做下的暴行。
他們曾在這裡處決民衆,焚燒家園。他們太堅定,太認真,以至於哪怕過去了這麼多年以後,完美之城仍然只是一片廢墟。
灰燼鋪滿大地,塵埃遍佈瘡痍。你幾乎看不見任何與‘生命’這個詞有所聯繫的跡象,入目所及,盡是一片虛妄的空洞。
而赫摩特·拉克魯斯卻仍然在念經,一刻不停。他從神皇拯救泰拉念起,一直到持續到原體們的歸來。
巴圖薩·納瑞克沉默不語,右手按在腰間,劍柄顫抖。
安格爾·泰則想到了十幾年前洛珈·奧瑞利安曾寫下的一些觀點,一些堅定的隻言片語。
“.只是知曉墮落或背叛是不夠的,你必須挺身而出對抗它。同理,僅僅只是察覺到無知和愚昧也是不夠的,若不加以矯正,它們會變化成更深的黑暗。銀河遲早有一日將歸屬人類,因此我們必須作爲榜樣來戰鬥。當一切塵埃落定之時,若是有人選擇凝望過去,那麼,我們的行爲便有了意義。”
榜樣。
懷言者苦澀地咀嚼着這個詞,默然無語。
“當年,我在場。”卡里爾輕聲開口。“完美之城的毀滅在泰拉方面的文書報告中被稱之爲‘帝皇對於第十七軍團效率低下的懲罰’,當然,真相併非如此。安格爾·泰,你們當年可曾有過不解?”
“是怨恨,大人。”巴圖薩·納瑞克代替他的臨時指揮官甕聲甕氣地回答。“我們怨恨你們。”
“現在呢?”
“大概也是一樣。”
“這是正常的,這本就是血海深仇。”卡里爾溫和地看向他。“只是,你們並不知道真相。完美之城並不完美,懷言者們。它被火焰燒成灰燼前的模樣可稱美麗,但絕非完美。”
“所以?”巴圖薩毫無感情地追問。“它當年爲什麼會被毀滅?”
卡里爾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只是踏步向前。安格爾·泰緊隨其後,另外兩人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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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從此刻開始深陷於寒冷之中,高懸於天空中的烈陽慘白而黯淡,不像是太陽,反倒像是垂死之人毫無生氣的眼眸。
卡里爾·洛哈爾斯沉默地行在廢墟之上,他的盔甲縫隙中有藍光正在涌動,彷彿夜幕中的熒光海。在靈能光芒出現的第五秒後,懷言者們的身體開始因寒冷而顫抖。
動力甲沒有抵抗住寒意,他們自己被基因工程調校過的超凡體魄也未能抵擋它的力量。安格爾·泰的牙齒開始打顫,但他仍然跟着卡里爾·洛哈爾斯。
空氣的味道開始悄然發生改變,不再是塵埃與灰燼混合而成的廢棄虛無,而是一種更加鮮活,更加熱情的滋味。 寂靜無聲的廢墟也開始發生變化,聲音悄然而起。有叫賣聲,有稚童的玩鬧聲,有人們平和且友善地交談聲。
灰燼倒流而起,被不可見的手握住攥緊,轉化成了一棟棟蒼白的建築。高樓拔地而起,街道恢復原樣,教堂憑空浮現,繁華熱鬧的市井就此重現。
一切事物逆流而上,在不真實的寒意中回到了最初的模樣。而他們,也突兀地出現在了一座高樓頂端。
俯瞰着下方的景象,安格爾·泰的牙齒停止了顫抖。巴圖薩站在他身邊,從喉嚨裡發出了一陣接近於嘔吐般的聲音。
“神皇啊”赫摩特·拉克魯斯無意識地呢喃起來。“這是什麼?”
這裡是懷言者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他們曾在這裡生活,傳教,以驕傲的口吻向每一個過路的人談起這裡。
這裡是他們的家園,至少曾經是。每一個邊角都沒有出錯,每一寸細節都那麼栩栩如生。除去空無一人,太過蒼白以外,這裡根本就是它曾經的模樣。
“這是完美之城,牧師。”卡里爾輕聲開口。“它被毀滅前的模樣,現在,讓我爲你們揭示真相。看那邊。”
他伸手指向城市的一角,順着那個方向看去,安格爾·泰看見了一座高聳的塔樓。而卡里爾的指示並未就此停止,這只是個開始。
從塔樓到教堂,瞭望塔,城牆,學校,水塔,一座雕像,廣場中央的噴泉石雕.他一一指出它們,將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盡數鏈接了起來,期間沒有任何停頓,彷彿早就做過一次。
安格爾·泰的下顎開始繃緊,一股異樣之感開始在他的口腔內蔓延。
他正在瘋狂的分泌唾液,但這仍然不能免除這種異樣感。這種感覺就像是有人拿着刀子捅進了他的脣齒舌之間,然後又插了把錐子進來,瘋狂地扭動。
“一個圖案?”赫摩特·拉克魯斯止不住地大笑起來。“一顆星星?”
“是的,一顆星星。”卡里爾說。“這就是原因。”
巴圖薩·納瑞克想要出聲抵制這種言論——一顆星星憑什麼成爲毀滅一整座城市乃至一整個世界的原因?但他說不出口。
他居然說不出口。
那由建築組合而成的八角星只是一個抽象的圖案,組成它的東西本質上甚至根本就不存在,只是靈能造成的幻象。他卻能感受到這東西的本質,至少一部分的他可以。
巴圖薩·納瑞克聞到焦炭般的氣味。
安格爾·泰握緊右拳,然後又鬆開。再握緊,再鬆開。他把它變成了一種枯燥無味的工作,他盯着這顆星星,腦海中有些似是而非的記憶開始浮現。
三分之一秒後,懷言者猛地跪倒在地,摘下自己的頭盔乾嘔了起來——就像巴圖薩·納瑞克一樣,他同樣也能模糊地看見這顆星星的本質。
他能看見,於是恐懼和厭惡席捲而來。
‘隱士’的笑聲在持續了幾秒鐘後轉變成了一種怒吼。
“我就知道!”
他的臉孔漲紅了,憤怒在每個毛孔中自然而然的流動。信仰催生出的憤怒是如此殘酷,虔信者無法容忍任何異教徒在他們面前撒野。老牧師狂亂地揮舞起他的手臂,在這高樓頂端如同一個瘋人般說起了不着邊際的話。
“我就知道神的牧羣出了問題,我就知道!異端和魔鬼在啃噬我們的根基,牧羊人卻對此毫無反應!神皇啊!降下你的責罰吧!”
卡里爾沒有阻止老牧師的情緒宣泄,也沒有出言提醒另外兩人保持冷靜。他理解他們,所有懷言者都有權利對完美之城的毀滅心生疑慮,但終究只有少數人才能得見真相。
這三人看見了,因此他們的崩潰完全是情理之中——在過去的那些年裡,不管是赫摩特,還是巴圖薩,亦或者是安格爾·泰,他們大概都曾或多或少地想過‘冤屈’一詞。
他們大概都不止一次地認爲完美之城的毀滅是一件錯綜複雜的陰謀,是冤假錯案。這和他們帶着洛珈的命令來找他不是一碼事,完美之城是一根刺,深深地扎進了他們的心中。
而現在,這根刺被卡里爾親手拔了出來。傷口得以重見天日,腐爛的血肉與流毒的膿包開始散發腐爛的臭氣
但這不是結束,這只是開始。
卡里爾伸手撤去靈能,在寒意中,他們回到地面,灰燼與塵埃再度佈滿大地。他則轉過頭,看向了不遠處的某個方向。那裡曾經是一片羣山,現在則是一片空洞。
轉過身,他開始朝那邊大步奔行。
更新完畢。
別猜辣,卡里爾不可能在這裡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