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該如此。”莫塔裡安振奮地說。
死亡之主被繃帶所包裹的雙手緊握在硃紅色的石頭欄杆之上,他仍帶着兜帽,灰白色枯槁短髮下方的琥珀色雙眼已然瞪大。
“這場審判早在二十年前就該進行,那玩弄巫術的稚童根本不懂他在和什麼東西爲伍!”
“你有些太偏激了,兄弟。”康拉德·科茲眼也不擡地說。
“偏激?”莫塔裡安迅速地轉過頭,眼神已經變得凌厲。“你認爲我的話有問題嗎,康拉德?”
“他可不算稚童。”夜之主擡起頭來,終於給了死亡之主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可以說馬格努斯不太在乎除去知識以外的大多事,也可以說他傲慢得驚人,但他絕不是什麼‘稚童’,莫塔裡安。有哪個孩子能揮揮手就喚起風暴呢?”
莫塔裡安輕蔑地笑了,他沒有回答科茲的話,而是走到他身邊,和他一起俯瞰起了下方的景象。
這裡是一座宏偉的大殿,位於火山內部,但殿堂內部卻並無任何奢華裝飾,只有粗糲的黑曜石與黑色的大理石分割而成的高臺座椅及數千個位置各異的包廂。
殿堂中央有一片乳白色的地面,金燦燦的天鷹在其上振翅欲飛。此刻,抵達這裡的人並不算多。除去無所不在的禁軍以外,便只有寥寥幾人而已。
會議還未正式開始,那些領主和他們的侍從們自然無從進入,但基因原體則不同。
此時,已經有四名原體到場了。除去莫塔裡安與康拉德·科茲以外,羅伯特·基裡曼和萊昂·艾爾莊森也到了場。只不過他們是剛剛走進,衛隊甚至還跟在後方。
“看這裡!”科茲突然出聲呼喚,使雄獅與馬庫拉格之主朝他這裡仰頭凝望了過來。
莫塔裡安輕哼一聲,微微仰起了下巴,算是打了個招呼。
半分鐘後,萊昂·艾爾莊森便和羅伯特·基裡曼一齊推開了這間包廂的大門。
雄獅今日的穿着打扮相當出人意料,他披着卡利班森林顏色的斗篷,穿着硬皮鞋與馬褲,和一件貴族式的騎士上衣,深紅皮手套按在腰間的金劍之上。
這一切使他看上去不像是來參加會議的原體,倒更像是外出遊獵的貴族。
馬庫拉格之主則較爲不同,他穿着一件嶄新的執政官制服,藍與金標準卻又不失美感地佔據了布料,少許白色則在袖口或領口處一座點綴,顯得幹練簡便,彷彿隨時都可以開展工作。
很標準的羅伯特·基裡曼風格——他大部分時間都是這樣,只要他不穿馬庫拉格的本地服飾。
“一年未見了,兄弟。”基裡曼微笑着和科茲握了握手。他本想擁抱的,最後卻還是選擇了一個有力的握手——他的確可以直接地表達情感,但雄獅可就不一定了。
如果他珠玉在前地選擇擁抱,萊昂·艾爾莊森又該怎麼做?基裡曼可不想讓卡利班之主在這麼一點小問題上下不來臺,這對誰都沒好處。
“你記憶力不錯嘛,羅伯特。”科茲親切地扔出一句無關痛癢的玩笑,轉而看向了雄獅。
後者面對他的目光,大步踏前,同時張開了雙臂。基裡曼瞪大眼睛,居然看見萊昂·艾爾莊森居然毫無理由地給了科茲一個表情冷淡的有力擁抱。
他驚訝地望向莫塔裡安,後者回望他半秒,從呼吸器裡發出了沙啞的笑聲,身上掛滿的瓶瓶罐罐開始互相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基裡曼搖搖頭,倒也沒計較莫塔裡安的小小嘲笑,走去和他握了手。死亡之主的雙手纏着繃帶,一股草藥的清香在上面停留。
這味道本該不錯的,只可惜,他的呼吸器卻散發出了一股酸味,中和掉了草藥的氣味。甚至還混合了起來,讓死亡之主周邊的空氣變得相當詭異。
好在基裡曼早就已經習慣了這件事,他不是第一次和莫塔裡安打交道了,巴巴魯斯人哪天身上要是沒有這些氣味,反倒纔是一件怪事。
片刻之後,他們總算互相結束了問候,開始了談話。
“你們都帶智庫來了嗎?”基裡曼率先發問,他皺着眉,顯得對這次會議的前景似乎不是很看好。
“當然。”科茲接過話。“這場會議會對他們產生極大的影響,考慮到這件事,他們當然擁有旁聽的權力。”
“我將他們留在了船上。”雄獅抱着手,平靜地回答。
他的這種態度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事,考慮到他一貫的作風,如果那種事真的發生,倒也不是不可能。
莫塔裡安則乾脆地沒有開口。
基裡曼憂慮地搖搖頭:“父親對這場會議很看重,他甚至召回了費魯斯,堅持要我們每個人都到場。但他一早就應該知道結果,我們每個人對待靈能到底如何,根本不是秘密。”“的確如此——所以,你爲何不在推行反靈能部隊的時候找我,羅伯特·基裡曼?”莫塔裡安略顯不滿地說。“你清楚我對靈能的態度的,不是嗎?”
基裡曼苦笑了一下:“是的,我知道。但我不能讓這件事變得政治化,一個原體單獨接觸寂靜修女或許還能被解釋,兩個合起來就不同了。”
“體諒一下羅伯特吧,莫塔裡安,他對待政治一向小心謹慎,你也清楚。”康拉德·科茲輕佻地說,並向後靠去,仰在了欄杆上。
他懶洋洋地伸直脊背,黑髮順着重力的牽引徑直落下,就這樣通過顛倒的視野觀察起了整個場地。
“你這樣的站姿成何體統?”雄獅皺起眉,伸手把他拉了起來,動作乾脆,力度卻不大。“官員和領主們很快就要進場了,注意儀態,康拉德。”
“好,好,好”夜之主無奈地點點頭。“所以,你們對這整件事怎麼想?贊成,或是反對?”
“你還需要問嗎?”莫塔裡安冷笑起來。“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見馬格努斯抱着書結結巴巴地向我們解釋‘靈能根本無害’了,想必那場面一定會十分好笑。”
基裡曼古怪地望了他一眼,莫塔裡安卻根本沒理會他的目光,只是自顧自地保持着冷笑。馬庫拉格人無奈地收回目光,索性自己開口。
“這是我頭一次見到你這麼刻薄,兄弟.我贊成對靈能者們採取管控的態度,但智庫制度則不同,戰鬥靈能者在我們的行列中是無可替代的存在。若是從現在起徹底禁止,根本就不現實。”
“的確。”雄獅平靜地說。“徹底禁止,那智庫們要何去何從?但我贊成對馬格努斯和他軍團的任何處罰,他的傲慢理應得到譴責。你呢,康拉德?”
“我想暫時保留意見。”夜之主微微一笑,讓犬齒暴露在了空氣之中。這是個再明顯不過的假笑,它背後潛藏着的心思對在場的另外三位原體來說卻不是什麼秘密。
“保持中立是要付出代價的,康拉德。”萊昂·艾爾莊森眯起眼睛警告了一句。“馬格努斯到時勢必會尋求支持,聖吉列斯、察合臺和福格瑞姆大概會站在他那邊,但這還不夠。你的中立勢必會讓他嘗試說服你。”
保持着微笑,夜之主貌似溫和地點了點頭。
試吧,試也無用。
望着他這幅模樣,雄獅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他這些年來已經對康拉德·科茲很熟悉了,完全知曉後者是個什麼性格與脾氣。
他已經看出科茲的注意力不在此處了,索性乾脆地放過了他,和基裡曼與莫塔裡安談論起了下一件事:洛珈是否會來參與這場會議?
這畢竟是帝皇的另一次親自邀請,洛珈已經拒絕過一次,那時是凱旋儀式,因此雖然他拒絕的理由不算正當,倒也能說得過去。可這次呢?
他們都在某種程度上對洛珈近年來的變化表達了擔憂,基裡曼尤甚。洛珈的改變和完美之城脫不開關係,而完美之城的毀滅,則與他和科茲的軍團緊密相連。
他們談論着,已經默認起了康拉德·科茲正在神遊天外,卻不知道,夜之主其實正在側耳聆聽。他倚靠在欄杆上,雙眼緊緊地盯着這座大殿的唯一一個入口,目光鋒銳,有如出鞘的利劍。
原體、領主、總督、官員.他看着他們一個個走進,偶爾出言問候,偶爾頷首示意。
包廂內的人開始越變越多,他卻始終保持着一言不發,直到一個金膚的巨人帶着衛隊從那入口走進,他才終於發出了聲音。
只不過,這聲音並非從他口中發出,而是皮靴踏地,帶着他翻越欄杆,縱身躍下的低沉悶響。
伴隨着獵獵風聲,康拉德·科茲從天而降,落至了洛珈·奧瑞利安身前,攔住了他的路,也在場內引起一陣驚呼。
“你好啊,兄弟,好久不見。”帶着一抹虛假的微笑,他伸出手,做了問候,雙眼緊緊地凝視着洛珈·奧瑞利安的雙眸。
大懷言者身後的衛隊如臨大敵般調整了站姿,洛珈·奧瑞利安卻滿面平靜,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一般。他擡頭看了一眼夜之主,隨即便側開視線,徑直走向了裡端,如同康拉德·科茲從未出現。
夜之主遺憾地抿起嘴,對黑暗低聲耳語了一句。
“你那邊情況如何?”
——
近地軌道之上,卡里爾·洛哈爾斯略微側頭,對黑暗給予了迴應。
“一切正常.忠誠之律號看上去沒有任何問題,我會登艦拜訪。”
“萬事小心。”康拉德·科茲略顯失真的聲音從黑暗那頭傳來。“天知道祂們給你準備了什麼?”
“可我的終結不在此處,孩子。”卡里爾微微一笑。“這可是你說的。”
“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