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時間以來,康拉德·科茲與卡里爾·洛哈爾斯之間都擁有某種難以被理解的默契。這種默契並不體現在他們的行動上,而是體現在許多心照不宣的角落。
比如,有許多個晚上,午夜之主都會在凌晨時分放下手中的工作前往城中某處。他會蹲踞在石像鬼上若有所思地撫摸它的頭頂,用自己手掌的溫度來模糊它的冰冷。
在他抵達數分鐘後,另一個人也會到來。他們之間沒有交流,只是會共同眺望眼前的這座城市。
他們咀嚼、品味着它的改變,從風中攝取着自己所需要的信息,並由衷地感到一種平和的歡樂。然後,他們會在一段時間後共同離開,重新回到日常的繁複工作之中。
這只是一個片面的例子,並不足以充分表達出他們那種難以形容的默契,但或許你已經能從中窺見一二了。
也正因如此,卡里爾並不爲科茲那略顯冰冷的語氣而感到意外。
實際上,他覺得他早就該問了。
“你想問什麼?”帶着一股輕鬆,卡里爾如此詢問。他們此刻正身處康拉德·科茲的辦公室,內裡裝潢一切如常。
“我們先不談問題。”午夜之主說。他伸手拿起他的杯子,一口將杯中的過濾水全都喝完了。
他又拿起一個青銅水壺,開始爲自己倒一杯新的水。水壺不像是諾斯特拉莫的產品,它太過華麗,也不像是康拉德·科茲所喜歡的東西。
他之所以留下並使用它,恐怕只是因爲它表面的浮雕。製造它的人用細密連綿的筆觸精心雕刻了三名巨人站在繁星之下彼此交談的畫面,非常精緻。
“那麼,你想談什麼?”
“我不知道。”康拉德·科茲給予了一個謹慎的回答,他的表情看上去相當耐人尋味。他眯着眼,一隻手握着杯子,嘴角向下。
“我試圖依靠我對伱的瞭解來猜出你的想法,但我失敗了。”他提起嘴角,總算是笑了一下。“但我似乎瞭解得還不夠。”
卡里爾嘆了口氣。
“或許你應該多學習一下你的兄弟羅格·多恩。”他意有所指地說。
“多恩是個好人,但我這是和你學的。”科茲挑釁地揚起下巴。“這種用觀察力找出問題,然後又將問題埋在心底,等到不得不解決的時候才提出的作風.不正是你一直以來身體力行的嗎?”
“那是過去的事了。”卡里爾說。“過去,我可以對你隱瞞計劃,隱瞞真相和真正的問題。但現在可沒有,康拉德。”
“是啊,你的確不隱瞞這些東西了,因爲你找到了一些新的東西加入了這場令人厭煩的遊戲。”康拉德·科茲嚴肅地搖搖頭。
“你過去可不會肆無忌憚地在所有人面前使用你的力量,不,你過去甚至連對使用力量這件事都非常謹慎怎麼回事,卡里爾?”
“這是個黑暗的時代,康拉德。”卡里爾緩緩開口。“儘管擺在我們面前的未來看上去似乎很美好,但我要告訴你的是,天空其實依然晦暗無光。”
“這些話聽上去或許很像是那些巫師與巫婆正在試圖操縱他們愚昧的信衆但是,從本質上來說,他們和我們都是一樣的。他們在求生存,我們同樣也是。我如今的身份不能讓我再拘泥於過去的守則了,這件事與我慣常行事的手段截然相反,但我必須適應它。”
康拉德·科茲緩慢地點了點頭,他閉上眼睛,讓氣氛陷入沉默。
幾秒鐘後,他的身體開始顫抖。氣溫愈發低下,室內溫度計開始報警,機械徒勞無功地做着嘗試,希望將溫度掰回到正常的模樣,但它們是不可能成功的,至少,在康拉德·科茲主動停下以前不行。
五分鐘後,他睜開眼睛,臉色相較於此前顯得愈發蒼白。
“如何?”卡里爾問。
“我沒看見什麼東西,但我希望亞戈·賽維塔里昂身體健康。”午夜之主表情嚴肅,語氣故作輕鬆地回答。
他的眼中閃着悲傷,但卻並不消極。卡里爾對他無聲且緩慢地一笑,那不是個多麼溫和的笑容,其中滿是血腥,累累白骨在他的陰影中一閃即逝。“無需悲傷。”他輕輕地說。“血債終需血償。”
談話就此結束,一切看似如常。
——
徵兵開始了。
消息是從‘巢穴’放出的,它在短短三天時間內便從昆圖斯巢都蔓延至了整個諾斯特拉莫。
人們奔走相告——識字的人告訴不識字的人,交班的工人告訴他們剛從礦坑中上來的同伴,衛兵們在街頭宣講.那些原本循環着招工啓事與福利條例的懸浮廣告牌此刻也換了副光景。
在永夜之下的工作時間,它們嗡鳴着從人們頭頂懸浮而過,用低哥特語和諾斯特拉莫交替播放着徵兵的消息。
起初,沒有多少人明白徵兵到底意味着什麼,直到他們看見或聽見第八軍團的名字。於是,寒冷的氣氛在瞬間被點燃了。
家中有適齡孩子的礦工們開始依照指引向礦場的主任投遞簡歷,學校里正在接受掃盲教育的學生們反覆地向他們的老師詢問着具體流程
那些在街頭巡邏的衛兵們則必須花費了更多時間去向人們交代爲何只要十二到十五歲之間的孩子。
說出來或許稍顯荒誕,但諾斯特拉莫人的熱情很大程度上和加入第八軍團是否能獲得更好的待遇這件事沒關係,徵兵消息中沒有半句話提到‘福利待遇’之類的事。
人們之所以熱情,只是因爲這樣可以幫到諾斯特拉莫的拯救者康拉德·科茲——以及帝皇。
嗯.以及帝皇。聽上去或許有些可怕的風險,但考慮到這裡是諾斯特拉莫,活下來的大部分人都對貴族充滿了仇恨,而帝皇這個詞
在諾斯特拉莫語中,它所指代的含義並不怎麼好。實際上,它是兩個詞加在一起形成的新詞。其中之一就是‘貴族’。
所以,現在你或許可以理解爲何諾斯特拉莫人對帝皇不太感冒了。或許只有十幾年後,這樣的情況纔會有所改變吧。
總之,回到正題上來——徵兵這件事雖然在諾斯特拉莫上掀起了一場不小的風波,但它的規模並不會很龐大。
午夜之刃從來就不是個人數極多的軍團,科茲也無意去改變這件事。再加上第二十道手術的影響與篩選.
根據雅伊爾濟尼奧的推測,他認爲,最後能成功進入軍團脫離預備役身份的人,十個裡可能只有三個。
這個成功率已經不能被稱之爲低下了,簡直就是低的駭人聽聞。好在夜刃們的戰術對人數其實並無太大需求,在午夜之主看來,只要能在三年後能讓軍團的總人數上升到四萬或五萬就已經足夠了。
“我們將要進行的戰爭不需要轟炸、正面推進和人海戰術。”康拉德·科茲對他的一連長如是說道。“一直運用恐懼戰術或許會讓我們的形象變得較爲糟糕,但我們所需要的東西只是效率。”
範克里夫點了點頭,他同意原體的話,但並不只是因爲阿斯塔特對基因原體天然的服從性。
夜刃們過去曾是劊子手,那時他們就已經非常明白恐懼能讓人變成什麼了。範克里夫是其中的佼佼者,不然他要怎麼成爲一連長?
“那麼,第一週的具體情況如何?”科茲略顯期待地問。他和範克里夫正走在巢穴如今日漸完善的走廊之中,攪散了薄霧,卻也在它們的映襯下顯得像是兩個鬼魂。
“一千兩百二十三人。”範克里夫謹慎地報出了一個數字。“昆圖斯內,能成功通過第二十道手術的預備役只有這麼多。”
“只有?聽聽你的語氣,範克里夫,難道這還不夠嗎?”午夜之主笑了起來,略顯刻薄地搖了搖頭。“太貪心可不是好事.更何況,他們只是通過了第二十道手術而已,你認爲有多少人能挺過改造手術?”
“三分之一。”範克里夫依舊保持着他的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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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就讓我們去看看他們吧。”康拉德·科茲邁步朝前走去,語氣輕鬆。一連長沉默半響,還是跟了上去。有一件事,他沒有告訴他的原體。
第八軍團內有一個傳統。
老兵們會去‘挑選’預備役,他們會拿這些新兵來打賭。而現在,範克里夫估計巢穴內的訓練場裡已經有許多人開始延續這項並不如何光榮的傳統了。
他不知道他的原體在發現這件事後會作何反應,但是.
作爲少數幾個不怎麼打賭的人之一,範克里夫對此完全無所謂。
他甚至有種想要微笑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