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拉德里克動作緩慢地將他的頭盔摘了下來,動作卻並不如何輕柔,甚至稱得上暴躁。
這倒也怪不得他,任誰一門心思地奔赴某場戰爭,卻在趕到後發現它早已結束,自己還是來遲一步,恐怕都會是這種反應。
更何況,這場戰爭並非尋常戰爭,它的意圖不在毀滅,而在於拯救。
他面無表情地將頭盔掛上腰間武裝帶的磁吸勾,忽然猛地轉頭看向了自己身後。
此刻陽光正好,溢滿他腳下這座要塞的城牆,一架雷鷹正在不遠處城市中的廢墟緩緩降落,它被塗裝成了一種猙獰的紅色,猩紅之爪的標識在其前端反射着陽光。
“別來無恙啊,大君。”一個人如是說道。
他站在黑暗中,紫黑白三色的盔甲上擁有大量只爲了美觀而存在的浮雕刻印,這意味着它是一件從軍團時期流傳至今的MK3動力甲,又稱鐵甲。
“你也是,冷魂至高大團長。”斯卡拉德里克冷酷地朝他頷首。“我沒想到你居然會比我們早到。”
“這不是應該的事情嗎?”鐵甲後的人立即拋出一句反問。“另外,請叫我謝赫爾,我向來不喜歡那個綽號。”
斯卡拉德里克笑了,尖牙探出嘴脣,在陽光中閃閃發光。
他的臉極度蒼白,青色的血管甚至都在皮膚下方一覽無遺,灰白色的長髮整齊地束在腦後,爲‘大君’這個名號增添了一絲應有的貴氣。
只是,他並不如何英俊——至少以常人的觀點來看,他是絕對算不上英俊的。這麼一張臉若是在黑夜中出現,恐怕會將人嚇得失去心智。
“我知道。而這正是我的意圖。”
大君彬彬有禮地說道,他甚至開始彎腰鞠躬,腰帶上懸掛的叛徒顱骨互相碰撞,發出了沉悶的迴響。
他的回答讓謝赫爾在那張鐵面後發出了一聲冷哼,也督促着他將自己的頭盔摘了下來。
和斯卡拉德里克不同,謝赫爾的膚色並不那樣蒼白,儘管他同樣擁有科茲諸子標誌性的漆黑眼眸,但他的確看上去更像‘人類’一些。
“你還是和過去一樣,缺少尊重,缺少教養.”謝赫爾滿懷冷意地說。“也難怪你是來的最遲的人,你拖累了你的兄弟們,大君。”
大君微笑着朝他撲了過去,尖牙完全顯露,使他的臉看上去極度猙獰,彷彿一隻怪物或野獸。
大團長微微後退一步,揚起鐵甲後的披風便摔在了他的臉上,緊接着猛地探出左手,試圖用頭盔痛毆斯卡拉德里克。
他理所應當地失敗了,猩紅之爪的歷代大君都擁有強悍到可怕的戰鬥能力,躲過這種攻擊自然不在話下。然而,斯卡拉德里克同樣也沒有成功。
謝赫爾反手便將頭盔收了回來,擺在了斯卡拉德里克揮出的右拳的必經之路上。兩人就此罷手,在陽光下相互凝視,數秒後,他們忽然相視一笑。
當然,這笑容絕不友善,不管是大君還是大團長都是如此。在陰影中的旁觀者看來,他們此刻的笑容就好似兩隻達成了共識的殘忍野獸所發出的低吼。
真有趣。身處黑暗中的旁觀者想。
“你說我是來的最遲的人,但是,依我所見,我既沒有看見母團的兄弟,也沒看見獵手的半個影子.他們都去哪了,謝赫爾?還有,咱們那位最年輕的長官呢?”
面對他的問題,謝赫爾收起微笑,再次迴歸到了面無表情的模樣:“你的問題實在是太多了,我親愛的裡克——”
“——再那麼叫我一次,我就把伱的喉嚨扯出來。”大君冷冷地打斷他,牙齒又探出了嘴脣。
他的牙齒好像有點太長了。旁觀者如是想道。
“你可以來試試看。”謝赫爾不甚在意地盯着他。“但我會一直叫的,除非你不再用冷魂這個綽號來稱呼我。”
“它本來就是你的名字,你的全名,謝赫爾·冷魂.我有說錯嗎?”
“那麼,斯卡拉德里克也是你的全名,我有說錯嗎?”
大君呲着牙,發出了一陣威脅的低吼。他只得到一陣平靜的凝視,以及謝赫爾那抱起的雙手。
數秒後,他煩悶地點了點頭:“行吧,成交了,快點說。”
謝赫爾滿意地微笑了一下,倒也沒有繼續拖沓:“母團的兄弟們還沒來呢,夜幕號似乎正在經歷一場亞空間風暴。至於獵手.你下來的時候難道沒看見詛咒回聲號正停在近地軌道上?”
“我看見了。”
“那就意味着他到了,只是他沒出現而已。”謝赫爾說着,甚至聳了聳肩。“哪次不是這樣?沒什麼好稀奇的,他有他的職責要守。”
“那麼,凱烏爾·薩霍拉呢?”
“我在這裡。”
大君與大團長回過頭去,恰好看見他們正在討論的對象邁步走出了陰影。
暗影騎士最年輕的一代戰團長表情嚴肅地對他的血親們行了天鷹禮,一絲不苟地表達了自己的‘敬意’。
他的行爲讓斯卡拉德里克頗爲不快地眯起了眼睛,卻沒找到發難的機會。凱烏爾在行完禮後便立刻進入到了正題,甚至仍然維持着表情的嚴肅。
“首先,在去見他以前,我需要先向你們解釋一下目前的情況。當然,你們也可以選擇不聽。”
他停頓半秒,沒有得到勸阻,只有不耐的低吼與一個示意繼續的手勢。於是他立刻繼續。
“教官雖然的確如夜之書上的預言所說的那樣,回到了我們之間——”
他忽然止住聲音,不再講話了。斯卡拉德里克是第一個察覺到不對之處的人,在這停頓產生不過短短五分之一秒後,他便迅猛地轉過了頭。
長髮飄揚,尖牙凸出,好似一隻擇人慾噬的野獸然後,他便看見了一雙和他一樣完全漆黑的眼睛。
他的兩顆心臟爲此猛然停跳了一瞬。不爲別的,只爲那抹與他相似,卻遠勝一籌的暴戾野性。
然而,這僅僅只是開始,當這雙眼睛的主人開始微笑,他那潛藏在平靜外表下的真正情緒方纔完整顯露。從那抽搐的面部肌肉與毫無善意的雙眼內,斯卡拉德里克只讀出了一個單詞。
瘋狂。
“——你們好啊。”此人語氣輕柔近似呢喃地對他們問候。
“教官。”凱烏爾率先發出問候,語氣卻顯得有點乾澀。“我不知道你在這裡.”“沒事,你並不是唯一一個。”卡里爾說,他似乎想嘗試着露出一個微笑,卻起到了反效果。
在這一刻,謝赫爾分明從那雙漆黑的眼睛裡看起了兩抹忽然涌起的血色,它們僅僅只是兩個小點,代替了瞳孔的存在,宛如針尖或釘在眼睛內的圖釘,將瘋狂牢牢地釘在了這雙眼睛裡。
謝赫爾一時間悚然而驚,甚至因爲某種敏感性下意識地以爲這是某位混沌邪神的手筆。然而,他那敏銳的嗅覺卻沒察覺到半點屬於混沌的氣息。
他的感知告訴他,站在他面前的這個男人,只是一個.凡人。
“實際上,就算你當着我的面講述這些事,我也並不在意,這本就是應有的措施。所以不必再多說什麼了,讓我們進入正題吧。”卡里爾如是說道。
他一面說,一面神經質般地抽動着脖頸,面部以下纏繞在身體上的繃帶立即染上了鮮紅的血液。斯卡拉德里克聳動鼻翼,從這鮮血中嗅聞到了一絲絲不該出現的可怕冷意。
他咬緊牙關才讓自己沒有將某些問題問出口,和他有同樣遭遇的還有目不轉睛的謝赫爾至高大團長。
審判之刃戰團長的眼角情難自禁地抽搐了起來——是的,沒有混沌的臭氣或威脅,可他逐漸甦醒的靈覺卻察覺到了一種極其龐大的壓迫感。
這意味着站在他面前的這位教官是個強大到了極點的靈能者。
更正一遍:一個精神不穩定,且非常強大的靈能者。
永夜在上啊,夜之書裡可沒提這件事啊?!
“總之,我是很榮幸能夠見到兩位的。我離開軍團太久了,久到足以讓軍團分散在銀河各地。而我對你們並不瞭解,所以,如果方便的話,在一切開始以前,二位可否先向我介紹一下你們自己,還有你們各自的戰團?”
“.我叫謝赫爾,謝赫爾·冷魂,教官。”大團長語氣僵硬地開了口。“我來自審判之刃戰團,我們的戰團在第二次建軍時成立。我們,咳,我們和審判庭之間有深度合作。”
他略顯尷尬地停住聲音,看了看卡里爾,卻沒從那張臉上得見任何能爲他提供幫助的訊息,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以及不停滾動的喉頭。
“請繼續。”卡里爾說。
“我們——呃,我們.”謝赫爾深吸一口氣。“我們的家園世界名爲摩茹堪,我們取得過很多榮譽,還挫敗過艾澤凱爾·阿巴頓的陰謀”
他說着說着,便僵硬地停了下來,好似並不知道該如何才能繼續下去。
這是理所應當的,和審判庭深度合作雖然在如今的夜之子嗣內部算不上什麼,可是,誰知道這位軍團時期的教官會怎麼想?他和亞戈·賽維塔里昂之間能達成一致嗎?
再者,有關挫敗艾澤凱爾·阿巴頓陰謀的事.
帝皇、泰拉和永夜一起在上,這件事他就是死也不可能將其詳細地描述出來,否則就等同於背叛戰團內所有曾經犧牲的兄弟,以及他自己。
只是他並不知道,卡里爾對此其實一清二楚。
亡者是不會說謊的,尤其是對他。
“多謝你,謝赫爾至高大團長。”‘教官’語氣溫和地說道,並轉頭看向了一直一言不發的斯卡拉德里克大君。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看着他,便讓這位大君露出了一副難以言喻的表情。
他舔舐一下嘴脣,以相當沙啞的聲音開了口。
“我叫斯卡拉德里克,來自猩紅之爪。我們來自該隱里爾,我們非常擅長剝皮、雕刻、突襲作戰以及播撒恐懼。實際上,在這方面我們就是最好的。因此,如果你要找一個適合追獵叛徒的戰團,我們就是最佳人選,教官。”
謝赫爾和凱烏爾不約而同地在此刻側過頭瞥了他一眼。
“叛徒?什麼叛徒?”卡里爾忽然問道,語氣和此前變得大不相同。
“背叛人類、帝國和帝皇的叛徒。”斯卡拉德里克毫不猶豫地回答。“他們拋棄了帝皇的恩典,無恥地轉投在了混沌麾下。他們甘願被當做奴隸對待,甚至想讓其他人也和他們一樣淪爲奴隸。爲此,他們都要付出血的代價。”
卡里爾笑了,彷彿很滿意,說出口的話卻極盡嘲弄之能事。
“如果按照你前半段句話的標準來看,大君閣下,整個銀河內的所有世界大概都可被你判爲異端與叛徒。只有那些不敬神明的無信者才能僥倖逃過一劫,但我猜他們同樣也在你們的殺戮名單上吧.”
斯卡拉德里克極端錯愕地張開嘴,想說點什麼,卻被一股猛然襲來的巨力帶着離開了原地。
下一秒,他便被人按在了要塞的城牆上,冰冷的靈能順着掐住脖子的右手灌入身體之內,輕而易舉地便使他動彈不得。
這不僅僅只是靈能的效果,其內還夾雜了一些別的東西,只是斯卡拉德里克並不知曉。他難以呼吸地挺直胸膛,看向那個雙眼已被血色徹底充斥的人,想得到一個解釋。
然後他得到了。
“你殺了一個無辜者!”卡里爾咆哮着將他按在牆壁上,眼內只餘瘋狂。“她叫科爾米,是迪卡A-3號的平民,你還記得她嗎?你殺了她!”
“教官!”凱烏爾在他身後焦急地喊叫起來。“斯卡拉德里克大君身上明明沒有冤魂存在!”
卡里爾大笑着回過頭,掐住斯卡拉德里克脖頸的雙手不但沒有鬆開,反而變得更緊了。
他輕聲細語地告訴凱烏爾:“那是因爲她原諒了他,她心中沒有半點恨意,這是一顆少見的純潔靈魂”
他轉過頭去,雙手不斷顫抖,斯卡拉德里克難以呼吸地看着他,發現他雙眼中的血色正在逐漸褪去。
足足半分鐘後,卡里爾方纔繼續說話。
“而你殺了她。”他凝視着斯卡拉德里克,如是開口,話語卻逐漸變得錯亂了起來。“你明明是法官,是處刑人,卻沒看清自己手裡握着雙刃劍.”
“你應當善用這份判罰的權力,終生都必須善用,但你卻粗心大意地誤判了一次。如果不是她心中沒有恨意,你早就已經死了,斯卡拉德里克大君。”
他鬆開手,搖搖頭,後退兩步,神經質般地握緊了雙拳,如一陣黑煙般消散在了原地,只留下三人在原地面面相覷。
“.他說的事是真的嗎,斯卡拉德里克?”謝赫爾表情嚴肅地問。
大君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咳嗽着站了起來,脖頸上已經留下了一圈鮮紅的手印。他看看大團長,又看看凱烏爾,深吸了一口氣。
“我會想辦法把這件事搞清楚的。”他一字一句地說。“我絕不姑息任何謊言,哪怕是自欺欺人的。”
他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