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香穩定的燃燒,來自巴爾,以特殊技術轉化成的黃沙之燭在其中增添了另一種氣味。
藉由兩種物質的混合,年輕的卡利斯塔留斯才得以真的平靜,從而進入深度睡眠之中。
他不想總是依靠外物來達成這件事,然而近幾年來,伴隨着他在靈能之道上越走越遠,深度睡眠這種事也就與他無緣了。
一是他自己在本能地抗拒——在內心的潛意識裡,他自己也不想做夢。
卡利斯塔留斯固然年輕,但他是從編撰員做起的,智庫們典藏的書籍都被他看了個遍,他實在是太清楚進入深度睡眠的靈能者可能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了。
第二,他的靈能在阻止他。
就彷彿,連他的靈能也知道,他一旦做夢,就會發生什麼極其可怕的事情。
但現在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大軍當前,友方卻渺無音訊,唯一的線索就是一個神秘的靈能訊號。
出於責任感,卡利斯塔留斯沒辦法再拒絕了,但他也不是那種貿然行事的蠢貨。他擁有另外三名智庫館長的幫助,血騎士,慟哭者,撕肉者.
再加上他,如此強大的一股靈能力量,並配合穩固法陣,卡利斯塔留斯有信心阻絕一部分可能來自混沌的影響。
至於剩下的那一部分,他堅持得住。
“我們會盡全力,卡利斯塔留斯。”撕肉者的智庫路西法洛斯以完全不符合他戰團文化的平靜聲音如此敘述。
他被籠罩在深藍色的複雜世界中,整個人的臉也同樣模糊不清,被隱藏在一件漆黑的兜帽之下。以卡利斯塔留斯的角度看過去,他僅僅只能看見一個神秘的下巴。
意識到這件事讓年輕的聖血天使生出了一股微笑的衝動,他沒有隱瞞,而是將其釋放。在靈能的鏈接下,智庫們的交流迅捷無比。
果不其然,撕肉者發出了一聲輕哼,嚴厲地勸告。
“我欣賞你的性格,在如此重擔下仍然保持樂觀,年輕人。但你必須明白,這件事背後很可能隱藏着吾等終生難見的巨大恐怖.”
“別嚇他了,路西法。”慟哭者的梅菲斯塔斯微笑着說。“快來準備儀式。”
他握緊手中念珠,一陣光華從其中盛放。
數秒後,它被交到了路西法手中,然後是血騎士的佩特魯斯·圖拉爾,這位沉默寡言,性情兇猛的巨人一把握住那念珠,低沉地咆哮了起來。
“小子!”
他將靈能灌注其內,隨後一把將此念珠拋出。卡利斯塔留斯將其穩穩接住,隨後長出一口氣。
他已經感受到了這件古老的器具內此刻蘊藏着的強大力量,三名智庫的灌注,已經讓它短暫地升格成了一件足以爲他提供足夠支持的工具。
年輕的智庫握緊它,隨後對他的血親們點點頭,肅穆地躺進了一座石棺之中。
沉重的棺蓋緊隨其後,一點點合攏,發出了極其尖銳刺耳的摩擦聲,這本不該出現在石頭與石頭上.
智庫館長們的表情驟然變得嚴肅了起來,彼此對視一眼,均將此視爲了一個警告,想要暫緩行動。
然而,石棺中的年輕人卻堅定地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我們不能再浪費寶貴的時間了,諸位大人。帝皇派遣吾等來此必定是有緣由的,我們不能辜負他+
“如果你堅持,那麼,我們會支持你。”慟哭者語氣嚴肅地迴應。“我相信勇敢者必得嘉獎。”
下一秒,有香甜鮮血的氣味開始在室內沸騰。那是聖吉列斯的一滴血,經由儀式化處理,在此刻被滴入了卡利斯塔留斯的眉心。
緊接着,石棺蓋驟然合攏,地面亮起,早已預留出的深刻溝壑中忽然涌出了巨量的鮮血,將整座石棺徹底包圍,粗看之下,彷彿漂浮在血海之中。
石棺內,卡利斯塔留斯的意識逐漸沉入了自己的內心。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平靜過了,再無靈能帶來的冰冷躁動,或是即將執行某件任務的隱隱期待,只剩下一股死寂般的平和。
他呼吸,呼吸,呼吸.從悠長到停止,直到不再有溫熱的氣流從鼻腔內呼出,一陣光亮方纔從他手中的念珠中驟然盛放。
石棺之外,三名智庫館長均在此刻看見了一個虛幻的影子衝出了棺材,手中握有一串沉重的念珠。
它直衝天際,在智庫館長們的幫助下沉入了亞空間,開始細細找尋那靈能訊號的來源之地.
他們不知道的是,卡利斯塔留斯並未離去,他僅僅只是在睡覺。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過這樣安詳的睡眠了,再無事情需要擔憂,純粹而平靜,安詳且令人愉快。一陣又一陣使人愉快的風輕拂而過,吹過他的臉頰,使他久久不願睜開眼睛。
那麼,那個衝出去的靈魂,它是什麼?
沒人有答案,至少卡利斯塔留斯沒有。在模糊了時間的世界中,年輕的聖血天使剛剛結束了他的沉眠。他的頭腦竟然一片空白,只能隱約記得自己是有事要做。
但是,到底是什麼事情呢?
他有些迷茫,只是坐起身。可是,除去身下的石棺以外,出現在他眼前的世界已經徹底地變了個模樣。
智庫館長們與黃沙之燭的光亮一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處陰森卻又平靜的墓園。到處都是棺材,沒有入土爲安,也沒有墓碑存在
怎麼?難道這裡安葬着的都是無名的亡魂?
卡利斯塔留斯皺起眉,立即意識到了此刻問題所在。他忘記了一件對他來說非常重要的事情,而且,他現在身處一個明顯不合常理的地方。
那麼,這裡到底是哪裡,答案便無需思考了。
我身處亞空間卡利斯塔留斯緊皺雙眉,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石棺。
他的腳一觸及地面,便感受到了一股令人難以置信的寒冷。他幾乎覺得自己的靈魂都凍僵了——如果靈魂真的有凍僵這個概念的話。
聖血天使深吸一口氣,咬緊了牙齒,開始觀察這片墓園。
他很快便發現這裡纏繞着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風,與他在夢境中感受到的完全一致,這風中不含惡意,只有純粹的寧靜。它吹拂起來甚至沒有聲音存在,靜謐得令人吃驚。
卡利斯塔留斯記住這件事,憑着直覺選定了一個方向,朝着那邊大步走去。
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出現在他眼前的景象卻絲毫未變,陰森的墓園,寒冷的氣溫,一座又一座緊緊合攏的石棺
卡利斯塔留斯無可奈何地將他的目光投向了一座石棺,它離他最近。
真的要這樣做嗎?聖血天使捫心自問。
他有些猶豫,原因如下:他在這裡沒有感受到混沌的邪惡臭氣,而且,隨着他在這裡待的時間變長,他那敏銳的感知也回來了。
此時此刻,卡利斯塔留斯真的能感受到那些正在石棺中沉睡的靈魂,他甚至可以隱約地體會到他們的夢境。安詳而平靜,無一例外,或許細節處有所不同,但總的來講,都是好夢。
他沉默數秒,忽地深呼吸了一次。
我很抱歉。
他走向那座石棺,雙拳緊握,仍然在思考這裡究竟是一個欺騙的幻術,還是他真的來到了一個亞空間中含有的亡者安息之所。
他的理性勸說他接受前者,因爲後者這樣的地方怎麼可能在亞空間裡存在呢?然而他的直覺卻說:不,這裡真的存在。不要去打擾那些平靜的靈魂,卡利斯塔留斯,千萬不要這麼做。
卡利斯塔留斯走到那石棺前,猶豫着將右手搭上了頂端。然後,一隻蒼白的手悄然從黑暗中浮現,搭上了他的手,將其按在了石棺表面。
“嗨。”一個慘白的鬼魂在月光的照耀下對他微笑。“相信我,這麼做是不會帶來好結果的。”
聖血天使猛地抽回右手,在這一刻,他的臉色幾乎和那鬼魂一樣慘白。但他未能如願,因爲那隻手已經追了上來,牢牢地握住了他的右手,帶來一陣遠比此前低溫還要恐怖數百倍的森寒。
卡利斯塔留斯本可繼續掙扎,可他現在沒空做這件事。他看着那鬼魂,臉上一片震驚。
“你怎麼這樣看着我?”鬼魂挑眉問道。
“我,我”年輕的智庫結巴着迴應。“我見過您的畫像”
“嗯?”鬼魂露出個神秘的微笑。“在哪看見的?”
“我父親的——”
“——噓,噓。”鬼魂朝他搖搖頭,表情忽然變得嚴厲了起來。
“拜託你有點警惕性,年輕人,我可是一個存在於亞空間裡的生物,按常理來說我到底是什麼都還有待商榷。而你卻已經把我認定成那個你想象中的人了?還有,那畫像到底是怎麼回事?”
聖血天使憋了好久,終於憋出一句話:“您不是不讓我說嗎?”
鬼魂露齒一笑,鬆開手,隨後自然而然地勾上他的肩膀。
“我現在想聽了。”
“.”
“嗯?”
“我的父——我的原體爲伱們都畫了像。”卡利斯塔留斯低聲回答。“離去之人,他這樣命名那套畫作的名字。它們被懸掛在他位於紅淚號的房間上,我曾經和他在那裡見過一次面,因此我看見過您的模樣。”
“我?”
卡利斯塔留斯點點頭,目光飄向他頭頂的那頂王冠。
鬼魂驚訝地側目:“噢,你是說,畫像上的我戴着這個?”
“是的.實際上,畫像上的你們和我從典籍中看見的模樣都有所不同,我沒法理解這種差異,因爲實在是有些太過巨大。原體看出了我的疑問,但卻沒有解釋,只是讓我記下畫像的具體,說我有朝一日會用上。”
聖血天使後退一步,單膝跪下,低垂頭顱:“卡利斯塔留斯在此向您致敬,夜之王。”
黑暗中傳來一陣齊聲讚頌。
康拉德·科茲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忽地回頭瞥了眼黑暗,於是讚頌聲驟然消弭。
他嘆了口氣,伸手將年輕的智庫從地上拉起。
“聽着,卡利斯塔留斯,有關那個稱謂,以及其他的稱謂,還有我的名字.你都最好別在這裡提起,這涉及到一些我不能告訴你的事情。總之,很高興見到你,墨菲斯托。”
聖血天使迷惘地看着他。
“墨菲斯托?大人,我是——”
“——我知道”康拉德·科茲輕柔地回答。
在這一刻,他的目光悲傷得令卡利斯塔留斯無法理解。
他在爲誰哀悼嗎?聖血天使暗自思考,卻未能得出答案。
——
“打得不錯啊。”加百列·賽斯興致缺缺地誇獎。
他捂着斷裂的鼻樑,緩緩站直了身體,鮮血從指縫中涌出,並在數秒後止息。在他對面,正慢條斯理脫下訓練衣的但丁平靜地搖了搖頭。
“現在你滿意了?”
“稍微。”撕肉者野蠻地一笑。“至少你證明了自己不是徒有其表.”
但丁搖搖頭,轉身打開決鬥籠走了出去。除了這裡,其他地方都並無光亮,而且也沒有人存在,就連機僕們都被徹底遣散。很明顯,兩位戰團長並不想讓他們之間的戰鬥被人看見。
而但丁知道,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個笑話。
他單膝跪下。
“原體。”但丁的聲音在黑暗中迴盪,並前所未有地讓加百列·賽斯變了副臉色。“我很抱歉。”
撕肉者衝出決鬥籠。
“爲何道歉呢?”黑暗裡傳出一個聲音。“這的確是一場精彩的戰鬥,你們勢均力敵,只在最後關頭分出了勝負。徒手搏鬥真是有趣,但我想知道,是你們中的誰提出來的?我是指不採取劍鬥。”
“是我,原體。”加百列·賽斯艱難地回答,隨後便打算跪下,卻被一陣風阻止了。聖吉列斯扇動着羽翼走出黑暗,俊美的臉上滿是微笑。
“你爲何表現得像是做了錯事,加百列?”
“我”
“我們不該在這個時候爆發爭端,原體。”但丁低着頭替他解釋。“如您失望,我們甘願受罰。”
天使輕笑一聲,轉身便走。賽斯疑惑且不安地看着他離去的方向,忽地低頭瞪了眼但丁,然而,僅僅數秒鐘後,聖吉列斯的聲音便再次從黑暗中響起。
“我並不失望,比起互相排擠,在決鬥籠裡把事情說清楚纔是我更想看見的事不過,有件事我得告訴你們,紅淚號上有個單獨的決鬥場,已經有近萬年沒對人開放過了。”
“在軍團時期,我們曾經和戰犬們來往密切,那個決鬥場正是爲此而修建。或者說,一個沙坑,來自努凱里亞的古老傳統。”
“下次,如果你們還對彼此不滿到要拳腳相向的話,我希望你們拿上劍去沙坑裡滾一滾。”
兩位戰團長一高一低,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