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雨況漸漸小了，只剩下屋檐石瓦牆沿順下來的一滴滴的水聲
掉落下的雨滴匯成一道道的水流朝着下坡流去
尤幕換了一身衣服，也清理了頭髮，此刻披散着的頭髮滴答答的跟外頭屋檐也差不了幾多
只是他擦着頭髮的動作到還一直是不急不慢的，剛換上的衣服背後又溼了一大片
他有些愣愣地坐在凳子上，一隻手擦拭着頭髮，兩眼直直地盯着外面
似像是瞧着外頭還細細的雨絲，可是眸底深邃的有些空洞
回想起李老闆的話語，他眼裡的陰鬱又多了幾分
“尤少爺，怎麼就碎成這樣了？”
李老闆接過玉佩，反覆地看了好幾眼，有些不敢置信
瞧着尤幕也是沉痛的面色，李老闆也不好再多問什麼原因
只是
尤府的這塊寶玉天生一紅一白世間罕見
當初是皇上親自爲尚書大人的女兒和御史大人說媒，成親那日，皇上便是御賜了這塊寶玉
尚書大人的女兒就是尤幕的孃親，御史大人正是尤幕的父親
當初皇上派功夫上乘的雕刻師，也就是現在歸隱田園的李老闆精細劃成兩瓣
本以爲離開皇宮之後不會再見到這塊寶玉了
沒曾想尤少爺送來託保管，能再見它可是愛不釋手的
乍一看是不會有人瞧出是同一塊的一塊，只有這一模一樣的紋路方能看出來
“您怎麼就給摔成這樣了呢？這樣可好，紋路都瞧不真切了”
李老闆痛心疾首的惋惜地捧着已經摔成三瓣的玉，眉宇裡盡是心疼
就算是盡他所能修補好，這樣的紋路也已經看不出是同一塊玉佩了，最大的意義也不復存在了
尤幕答不上一句話來，只是眼眸裡的失落也重了幾分
“能修好嗎？”他輕聲問，卻是不帶幾分希望了
“不好說啊！都摔成三片了！”李老闆搖着頭地說着，不住地嘆氣，“少爺，都說了這麼貴重的東西您就不要隨便拿出來了”
說着將玉輕輕擱在桌上，擡頭問道“另外有一塊呢！怎麼沒一起拿過來！”
“還有一塊？”他想了想，斂下眼簾“還有一塊兒不在我這兒”
李老闆一愣，錯愣地想了片刻才問道“少爺，您是將另一塊已經送人了嗎？”
這塊玉佩是尤幕的父母親的定情之物，既傳承於他這處，若是送人了，那其中含義必然是...
雖對尤幕不全瞭解，但是李老闆覺得尤少爺和其他那些頑固子弟不像是同一類人
他也聽聞尤少爺是宣武館的二師父，如此清心寡慾，修身養性的生活必然不會像那些達官貴人似的糜爛生活，見着姿色不差的姑娘便是珍珠翡翠的送
本該是開心的事情吧，但是可能玉碎了，李老闆見尤幕倒是沉默了好一會兒
尤幕其實並不知道那個人會怎樣看待這塊玉
也許就這麼塞進了某個櫃子裡，任由灰塵爬滿
直到有一天偶爾看見，卻連怎麼得來的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吧
“恩”他含糊地道到
既然是祖上皇上御賜的定親之物，尤少爺送於他人必然是也有郎情妾意有定安好之意
李老闆顯然很是興奮，開始喋喋不休地說了起來“那真是太好了，老夫人唸叨了很久，終於盼着少爺您快成家了，什麼時候帶媒人上門呢？那姑娘是哪裡人？家室可清白？我與您深交，定是知道您和那些個頑固子弟是不同的，不會隨隨便便的帶個什麼酒樓姑娘就回家的，也不知道少爺看中的是哪家姑娘”
尤幕沉下臉，似不願意多談這個話題“他與別人不同”
他有些不悅，不喜歡別人過多地談論那個人，甚至是拿着那些胭脂俗粉與他相比
李老闆見他頓時黑臉了，立刻識趣地不再多花，“那少爺您先回去吧！能修好我就給您送上山”
“恩”他淡淡地應了一句，不再搭腔，有些留戀地看了眼一眼桌上安靜地碎在那裡的玉佩，呆呆地瞧了好幾眼，怕下次就見不到似，好久才轉身準備離開
離開了一天半了，也不知道館內的事情他是否能應付
就算是他們鬧翻了，他也從未離開館在外過夜
此番爲了塊玉佩破格了
“少爺，拿把傘！”
沒去理會身後李老闆匆忙遞過來的油紙傘，他低下頭便衝進了雨幕中
很快那一襲白衣便和雨水沖刷融匯在了一起
尤幕伸出手放在胸口
那本用來放玉的地方有些空落落的
今日匆匆下山，只是爲了一塊玉佩，他經過家門卻沒有勇氣回去看一眼
甚至是還是偷摸地藏在街角處，瞧着那熟悉又陌生的門扉，遲遲未進去
當初，母親伸出雙手握緊他的雙手，將這一對玉佩與交託與他手中“尤兒，你是尤家唯一的血脈，若是你不想清楚，那麼尤家便斷後了”
目光沉重又悲痛，頭戴白綾，眼含淚花
整個大廳都瀰漫着悲傷的氛圍，正中央大大的一個奠字生疼地刺痛他的眼睛
縮在角落裡的是父親的妾侍-吳氏，懷裡摟着比他年幼五歲的小兒子
尤家的血脈除了他，明明還有一個庶出的兒子，可是強勢的孃親卻從來不認
父親在世時待吳氏很好，每個人都看在眼裡，父親與吳氏之間不像是和孃親之間相敬如賓，兩人在一起格外的和諧，彷彿母親纔是介入者，而父親和吳氏纔是真正地夫妻
可是迫於孃親的壓力，父親就算是對吳氏再好，也仍舊是看孃親的臉色
所以，吳氏在家的地位很低，孃親待她們母女雖沒有虐待卻總不是和顏悅色
他也不明，既然如此，母親當時爲何同意迎娶吳氏進門
吳氏看着韓卿跪在大堂中，眼裡帶着悲傷，頂樑柱已經倒下了，她希望其他家人都能好好的
“夫人，是不是帶大少爺去看一看大夫會好些？”
怯弱地出聲，卻頓時就遭到了尤夫人的怒視，“你閉嘴！”
吳氏天生性格溫順，被孃親一兇立刻不敢多說一句話，下意識地抱緊自己的兒子
尤幕掠過兩母子一眼，和自己弟弟—尤蠻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臉色沉穩，不似他母親的膽小懦弱，冷靜地看着他，同樣伸着小手回抱着母親，擡頭看到他的目光，還略帶安慰地笑了一下
只是他垂下眼，無臉去面對還只是孩子的弟弟
他不知道自己的事情是否所有人都知道了，聽二孃這般講是否尤府所有下人也已經知道了
父親身子一向不好，他是長子，母親指望他能夠出人頭地，世襲父親官位
只是
他捏緊拳頭
他爲何這般的不懂事
那此刻玉佩碎了，是不是也暗指些什麼
從回憶中掙扎出來
他眨了眨眼，不再去想這些事情，麻木地加快了手裡擦拭頭髮
擦了一會兒，撩起髮梢敲瞧了瞧，摸了摸是不是快乾了，卻心不在焉地任由它去了
隨手將毛巾丟在了桌上，有些累壞地朝牀鋪走去，嘆息着癱軟地倒在了牀上
全身的力氣彷彿被抽空了一般，覺着有些乏力
髮絲其實還滴着水珠，他就這麼溼漉漉地躺了下去，靠在被褥上，浸溼了枕巾
望着空蕩蕩的牀幃，他還能清晰地想起第一次見到那個男人的場景
明明就是那麼普通到紮在人堆裡許久都辨別不出來的平凡模樣
怎麼這麼多年來就這麼佔據着他心裡的位置從來沒有動搖過呢
那個人做事情優柔寡斷，判斷事情總是帶着強烈的個人想法
唯唯諾諾地對帶徒弟一點都不嚴肅，做事情總是吞吞吐吐的
膽小又行事魯莽，這麼多年來若是沒有他，那個人定闖下很多禍
與他簡直是兩個世界的人
可是
他就是爲了這樣的一個人
在這深山裡一呆就是六年
他將手放在胸口，感受着還鮮活地跳動着的心房
想起今日回來時那個人的笑容
像是在家等待丈夫歸來的妻子一般，瞧着他回來，露出寬慰的笑容
他立刻閉上眼，斷了自己的回想
再想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麼啥事
他不喜歡看到那個人的笑容，更不喜歡他對別人笑的那麼燦爛
每次都特別關心那個叫顏蘇的女孩子，他平時待每個人都那麼溫柔就算了，對女孩子怎麼也能這麼輕聲細語，若是被女孩誤會了可怎麼辦？也真是遲鈍，這麼久了還看不出顏蘇的身份，笨死了！
“笨死了！”他憤憤地砸了一拳被子，就像是能砸在那個人身上一樣泄氣
還傻乎乎地問他是不是喜歡顏蘇那個孩子
若是真能喜歡上別人，他早就離開這個破地方了，何必還留在這裡
每天都生怕他生氣，好不容易找到個理由將玉佩送給他，竟然還回送給他！不知道別人的禮物是不能再轉贈的嘛！那他以前送給他的那些東西是不是都送給被人了！？
明明還很關心他，知道他竹筍過敏的，怎麼能這麼對待他送給他的定情信物呢？！
真是，這麼大個人了也不知道保護自己，擇菜也能傷到自己手指，氣地他連飯都吃不下了，恨不得幫他把手指纏上好幾圈繃帶
明知道自己身體差還跟個饞嘴的小孩子一樣硬要喝參湯，他那根千年老參是別人送的大補品，他也不怕補地流鼻血
若是他哪一天不在了，那個人該怎麼辦？
他每天擺着一張臉對那個人
看那個人每天像個傻子一樣，希望自己終有一天就會厭倦了，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所以，每一天，他都在說服着自己
他一點都不喜歡那個人對自己的溫柔
他一點都不喜歡那個人對自己百般的好
他每分每秒都捏緊拳頭深怕被旁人瞧出一分真切
他惡言相向，盼着那個人能同樣厭惡地對待自己，可是每一次那個人都是默默一個人承受
眸裡還藏着理解和寬容
他痛恨那個人永遠都這樣地容忍他的過分
他迫切地希望那個人能夠狠狠地同樣痛恨他，這樣他的心裡也許會好受一些
而不是每一次兇惡地對他，瞧着他眼裡受傷的神色，他的心也跟着抽痛
每一次看他咬着嘴脣，委屈的模樣，他有多想像從前一樣，再抱抱他，裝作兄弟一般碰肩摟腰，漫不經心地拍拍他的肩膀，撫一撫他的下巴
尤幕轉過頭，將腦袋塞進了被子裡
自欺欺人地以爲這樣，就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藏進黑暗裡，當做所有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蜷縮起雙腿，他環抱着自己的身體，突然覺得這個冬天異常的冷
春天是否不會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