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宴離去後,房間內的氣壓依舊持續飆低。裴御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的香菸已經快要燃盡。可是他卻渾然不覺,直到再次把煙遞到口中的時候。落了自己一手菸灰,他才如夢初醒。
“實在不行的話,讓我去吧。”裴御放下手中的菸頭,扭過頭來,目光沉穩的望向秦慕澤。他的聲音有點兒低,卻堅定無比:“反正之前敲詐秦暮寒的時候。秦暮寒也已經疑心張明遠和黑名單有關了,讓小三兒再給我易個容。我喬裝成張明遠,去套一下秦暮寒的話,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張明遠正是之前裴御所辦成的國際逃犯的模樣,那日裴御假辦成張明遠點模樣。用陌南秧敲詐秦暮寒的時候,爲了讓秦暮寒草木皆兵,曾提過有關黑名單的事情。
裴御的提議似乎蠻合情合理的。但是秦慕澤卻無聲的搖了搖頭。
“沒用的。”秦慕澤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疲憊。他伸手按着自己的太陽穴,苦笑道:“一個張明遠,最多擾亂一下他的心。你若再次以張明遠的身份出現。我敢保證,他不會多跟你說一句話,直接就把你給斃了。”
陌南秧的身份之所以那麼多不可代替,不僅僅是因爲她是持有黑名單的最大嫌疑人,更大程度上其實是因爲——她是陌南柯的姐姐。
也許其他人不清楚,但是秦慕澤太瞭解了——他哪位看似冷血無情,自私自利的大哥,當年是真的愛過陌南柯。
這份愛,也許太過隱忍,可它確確實實的存在着,這麼多年過去了,沒人敢在秦暮寒耳邊再提起當年的事,不是因爲這件事兒有多陰暗,有多血腥,僅僅是因爲,每次一提起當年的事,秦暮寒就不得不去想,那個曾經伴隨在自己左右,如夜空下耀眼的紅玫瑰一樣任性妄爲又迷人無比的女子。
過度的猜疑,讓他失了心,可是當年驚天動地的愛情還在,那愛情,已經如同一把烙印,狠狠的烙在他的心底,伴隨着他的呼吸,每每想起,都是一陣揪心的疼。
但是多年冷血的訓練,已經讓這個男人忘記了自己的軟弱,當他必須要面對自己的軟弱的時候,他往往會選擇隱藏,把所有的真情都藏在冰冷的面具下,若無其事的維持着自己高貴冰冷的外表,不讓任何人窺探他內心的真相。
現在,秦慕澤不僅需要一個騙子,把秦暮寒騙的團團轉,他更需要的,是一個能把秦暮寒臉上那張面具撕下來的人,那個人,只能是陌南秧。
現在,記得陌南柯的人已經不多了,深愛着她,一定要把三年前的事情查個水落石出的,只有她哪個傻傻的,又固執無比的姐姐,這個眼眉與陌南柯極其相似的女人,將成爲秦暮寒心底無法拔除的一根刺,當這顆刺狠了心,往他心窩裡狠狠的紮下去的時候,也是秦暮寒一敗塗地的時候。
可現在,這顆好不容易狠了心的刺,又要變得柔軟了,因爲——她要做母親了。
“總不可能沒有辦法的。”難耐的沉默中,裴御再次開了口,他緊皺着眉,滿目深沉的望向秦慕澤,低聲道:“那麼多苦難的日子,我們不都熬過來了嗎?我們肯定還有新的辦法,既不傷害南秧母子,也能保全兄弟們。”
秦慕澤一下一下的按着自己的太陽穴,他現在什麼也聽不下去,他腦子亂糟糟的,一會兒是記憶中的血流成河,一會兒是幻想中的妻兒常伴,他本該去考慮一下如何挽回一下如今這尷尬的局面,可是他忍不住去想,陌南秧肚子裡的小生命,出生後,會長什麼樣子……
女孩兒的話還是要像媽媽點兒的好,精緻純真,美好的像是誤入凡間的天使,不過智商還是隨他比較好,不然萬一長大了,遇到一個像他這樣的混蛋,不是眨眼間就被人給騙了嗎?
裴御的意思,大抵就是讓他放棄復仇,放棄繼續佈局,想辦法讓兄弟們全身而退,這種想法,以前他若是聽到,定時要好好罵裴御一頓的,可是現在,他突然間想,在某個陌生的國度,和陌南秧買下一塊兒屬於自己的家,讓她給自己生一個團的小不點兒,好像也不錯……
不……不行……難道過去的血與恨,就這麼放棄了嗎?秦慕澤狠狠的咬着自己的牙,他滿心的傷痕,滿目的滄桑,就這麼一筆勾銷了嗎?
直到現在,他都沒有辦法忘記,秦暮寒冰冷輕蔑的眼神,陌南柯妖嬈邪魅的笑臉,秦夫人猶如魔音的命令,回到家時,繼父冰冷的屍體,衣衫襤褸發了瘋的妹妹,以及秦家上上下下,投給他的那份嘲弄與鄙夷……
還有那滿手的鮮血……像他這樣的人,早就不配享有天倫之樂了!
當年,他選擇活下來,就是爲了報仇,吃再多苦,受再大罪,他都不怕,從他雙手沾滿了母親的血的那一刻起,他早就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他是仇恨與陰謀的化身,披着一張瑰麗迷人的皮囊,帶着微笑,將這世間的骯髒與罪惡盡收眼底,他曾對着母親的遺體在心底發過誓——這一切,他一定要讓他們還。
“阿澤?”大抵是秦慕澤的眼神太過恐怖了吧,旁邊的裴御忍不住喊了他一聲,他知道秦慕澤心底對復仇的執念不是一時半會消得清的,可是他真的不希望他爲了復仇,把自己的一切都毀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以你的能力……”裴御還想再勸,秦慕澤卻已不想再聽。
“夠了裴御。”秦慕澤毫不留情的打斷了他:“別說了……你讓我再想想,我需要冷靜一下……”
裴御知道此刻的秦慕澤,心裡比任何人都更爲痛苦,他不忍心再逼他了,於是無聲的嘆了口氣,低聲道:“好,你好好冷靜一下,我和小三兒一樣,無論你最後的決定是什麼,我們兩個絕無異議。”
言罷,他站起身來,離開了。
裴御走後,秦慕澤在客廳坐了很久,許久不曾抽菸的他,香菸抽了一根又一根,幾乎抽完了一整包煙之後,他才猛然想起尼古丁對孕婦和胎兒都不好,於是慌忙掐滅了手裡的菸頭,打開了窗戶,通了通風。
通完風后,他轉身去浴室洗了個澡,把身上的酒氣和煙氣洗乾淨了,纔再次回到臥室。
臥室裡,牀上的愛人還在安靜的睡着,他慢步走到牀邊,坐下了。
從他的視角,剛好能看到她甜美的睡顏,小丫頭小貓兒一樣的縮卷在被子裡,懷裡抱着自己給她買的桶形熊貓抱枕,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兒,一半兒埋在了抱枕裡,睡的香甜無比。
他嘴角突然掛上了點兒笑,伸手輕撫着愛人俊美的側臉,眼底的柔情,像一汪水一樣化開了。
要是她能一直這樣睡着,自己一直這樣望着,那該多好,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用做,一眼萬年,我就守在你身邊。
瑰麗的夢,都會醒,更何況是好無厘頭的妄想?秦慕澤帶着苦笑搖了搖頭,然後伸手將陌南秧抱着抱枕的胳膊輕輕的擡起,將那隻毛茸茸的抱枕,從她懷裡抽了出來。
被搶走抱枕的小丫頭不悅的在枕頭上拱了兩下,秦慕澤眼眉含笑,伸手安撫性的摸了摸她的小腦袋,低聲哄了句:“乖。”
將抱枕扔到一邊兒後,秦慕澤掀開被子鑽了進去,伸手將陌南秧摟緊了懷裡。
男人窄而強勁的腰,顯然比抱枕更爲好抱,睡得迷迷糊糊的陌南秧毫無障礙的摟住了秦慕澤的腰,小腦袋鑽進了秦慕澤的懷裡,舒舒服服的在他胸前蹭了蹭。
秦慕澤低下頭,在她額角落下一吻,然後抱着她,閉上了眼睛。
夜並不長,可是夢很長。
這一夜,秦慕澤做了很多離奇的夢,關於過去的,關於未來的,發生過的,沒發生過的……它們都迫不及待的擠進他的夢裡,把血淋淋的真相給他看。
直到次日的清晨,他被一雙柔軟的小手兒捏住了鼻子,這才從噩夢中驚醒。
睜開眼的那一秒,陌南秧調皮的小臉兒便映入眼簾,躺在自己懷裡的小東西,一雙小手不安生的捏着他的鼻子,見他醒了,趕緊把小手縮了回去,小腦袋往自己懷裡一埋,就想裝作自己還在睡。
“醒了?”若是換成以往,秦慕澤或許還會跟她鬧一鬧,可是她身體還虛,秦慕澤也委實沒什麼心情胡鬧,便難得的放了她一馬。
陌南秧摟着秦慕澤結實的腰身,小貓兒一樣在他懷裡蹭來蹭去,明明很早就醒了,可就是不想起牀。秦慕澤撫|摸着她柔軟的發,低聲道:“你知道嗎?昨天你暈倒了。”
暈倒?陌南秧狐疑的皺起了眉,擡頭看向秦慕澤,困惑的小臉兒,分外可愛。
“怎麼可能,我又不是林黛玉。”關於暈倒的事情,陌南秧是沒有任何記憶的,不過聽男人這麼一說,她似乎卻是想不起來自己昨晚是怎麼上|牀睡覺的。
“是真的,你睡着的時候,我還讓醫生給你打了點滴。”秦慕澤的聲音,聽上去有些不對勁,雖然聽不出喜怒,可這纔是最糟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