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時隔多久,醫院裡那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都深深的刺激着秦慕澤的每一根神經。還有那觸目驚心的白,刺得他的眼睛一陣陣痠疼。
他本該守在手術室的門口。等着戴着白色口罩的醫生給他帶來或悲或喜的消息,然後泣不成聲或者鬆一口氣。
可是,不行,在門口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那緊閉着的手術室的大門。和門口亮着的急診的燈,像是兩重巨大的山。重重的壓在了他的心口,讓他呼吸不得,思考不得。
於是他逃到了天台,想抽幾根菸冷靜一下。可翻遍了全身,卻都找不到煙盒和打火機,最後才恍然大悟——哦。對,南秧不喜歡煙味。煙,早戒了。
去買一盒煙吧,他這麼想:手術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才能結束。他需要香菸。
可實際上。沒有多久,手術就結束了,故事裡沒有爛掉牙的保大人還是保小孩兒的艱難選擇,有的只是裴御遞過來的一根菸。
你瞧,他這個好兄弟,總是能猜透他心裡在想什麼,以後他要是娶了老婆回家生孩子去了,他可該怎麼辦呀……
“孩子沒了,對嗎?”不知道爲什麼,不用裴御開口,他也能猜到結局,他知道,老天爺只會給他這一個結局。
這就是命。
裴御沒有說話,他坐到了秦慕澤的旁邊,掏出打火機,打了兩次才把手中的香菸點燃,他重重的吸了一口尼古丁,然後把它吞進肺裡,盡情的讓這些有毒有害的氣體侵蝕着他傷痕累累的肺,最後吐出一口朦朧的白煙,看着那白煙漸漸消失在眼前。
“起碼大人沒事。”裴御把打火機遞給了秦慕澤,秦慕澤愣了一下,僵持了許久,才默默的接過那個樣式有些老舊的打火機。
那打火機還是許多年前的那種用大拇指滑開關的那種老式打火機,跟秦慕澤小時候見到過的,蹲在家門口抽旱菸的老大爺用的是一個款式。
現在有頭有臉的男人,基本都會花個幾萬塊錢買個高檔的打火機,以彰顯品味,畢竟男人的裝飾品已經很少了,像打火機,手錶這些爲數不多的幾個小玩意兒,自然不能馬虎。
秦慕澤自認爲自己給裴御發的工資不低,可到現在他手裡拿着的,還是雜貨店裡一塊左右的打火機,這些窮酸毛病,他怎麼就改不了?
這也許就是天性吧,就像他,無論多努力,始終改不掉這詛咒一般的黑暗。
“裴御。”秦慕澤坐在天台上,目光遙望着樓下的萬家燈火,眼神有些迷離了。
他按了好幾下打火機,終於點燃了自己手中的那根香菸,煙氣飄來的時候,他垂下了眸子。
“你相信嗎?”煙氣纏繞下,男人露出一張快要哭出來的笑臉來:“我好像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孩子我保不住……”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年紀越大,就越會相信命運這種東西,走得越遠,經歷的越多,秦慕澤越覺得,這一切,冥冥之中似乎早已註定。
他早該明白的,早在五年前的時候,他就應該明白,什麼情啊,愛啊,早就已經不屬於他了,即便能夠短期擁有,也不過是轉眼即逝的曇花一現。
他居然還癡心妄想,能夠和心愛的人組建一個家……哈哈哈……可笑,可笑,實在是太可笑了。
秦慕澤,你怎麼就一點兒長進也沒呢?他咬着牙在心底狠狠的質問着自己。
“阿澤。”裴御扭過頭來,眉頭擰成一團,他扔下了手裡還冒着煙氣的香菸,沉聲道:“我知道你很難過,可是,這只不過是一個意外罷了……”
他試圖安慰他,這份心意他領了,可是,他的觀點,他卻不敢苟同。
“意外?”秦慕澤突然站了起來,笑容有些誇張,他有些激動的扔下了手裡的煙,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每一次,每一次當我覺得我可以像正常人一樣活下去的時候,現實都會狠狠的給我一巴掌!”
他喘着粗氣,雙眼猩紅,面色猙獰而可怕。
“我甚至已經計劃好,下週讓她飛到德國去……”男人喃喃道開口,表情絕望的讓人心疼。
剩下的話,他沒有說出口,因爲已經沒有意義了。
曾經掙扎了那麼久,終於決定放棄長達五年的計劃,把她送走,讓她遠離硝煙,永遠做那個單純善良,美好到宛若櫥櫃裡精緻的陶瓷娃娃的女孩兒。
可是,上帝給了他另外一種答案……
“這也許就是天意……”秦慕澤低着頭,月光斜着打在他修長的腿上,卻把他整個上半身,留在了深夜的漆黑之中。
他偏着頭,裴御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知道他的聲音,泛着前所未有的寒意:“一切早在五年前的時候,就已經註定好了……是我的錯……我不該在歷經磨難的五年後,居然還心存僥倖,覺得我還能回頭……”
他之前竟有過回頭的念想?裴御嚇了一大跳,這五年來,秦慕澤機關算盡,精明的好像一架沒有感情的機器人一樣,他總是能一眼看透所有的利弊,卻只口不談他早已被麻木了的感情。
可是,這樣的他,曾經竟有過回頭的念想……裴御心中一陣絞痛,他知道,這也許是秦慕澤最後的一個機會了,如果這一次,他再次選擇把自己封閉起來,五年後,上帝還會再給他一個陌南秧融化他心底的寒冰嗎?
爲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陌南秧流了產呢……
“哪有什麼命中註定!”裴御上前一步,抓住了秦慕澤的胳膊,企圖將他從這些負面情緒中拉出來:“這不過是一場意外罷了,南秧沒事,她醒過來以後,你們還是可以離開這裡……說……說不定以後你們還會有更多的孩子,你們可以組建一個幸福的家庭……管他什麼秦家,管他什麼謝家……阿澤,如果你不想,沒人逼着你去做的。”
“和陌南秧離開這裡,永遠也不要告訴她五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遠離這些讓人噁心的人和事,她現在依舊愛你,很愛很愛你,只要你想,她一定也願意跟你走!”
苦口婆心的勸說,希望他最後能放手,可最後,換來的答案卻是——一直沉默不語的秦慕澤,緩慢的伸出手來,把裴御握着自己胳膊的手,慢慢拿開,他終於擡起了頭,可是,當他那張人間絕色的面容在此浮現在裴御的面前的時候,他的眼角,已鍍上寒霜。
“我媽媽在死前跟我說過一句話。”他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到讓裴御的心肝都在顫抖:“她當時抱住了我,在我耳邊跟我說——‘這個世界上,最廉價的,除了眼淚,就是感情’。”
說到這裡,秦慕澤轉了個身,他側身對着裴御,一張潦倒衆生的臉,一半映着月光,一半隱藏在黑暗裡。
“可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得到過感情,所以我一直在期許這廉價的感情,最後我發現,一旦我得到,馬上就會失去。”秦慕澤忽然垂眸笑了一下,那笑容,意味不明,卻莫名的叫人心疼。
不是的……裴御想要反駁他,可是還未來得及把話說出口,就聽到秦慕澤淡漠着眸子,低聲吩咐道:“去告訴老羅,把最後的信息,傳給米歇爾,順便讓無宴準備一下,要收網了。”
最讓裴御擔心的事情,最後還是發生了,裴御握緊了拳頭,做着垂死的掙扎:“陌南秧還躺在病牀上!”
其實,和其他人不同,比起讓秦慕澤成功的當上秦家家主,裴御更希望他能放下仇恨,變回原來那個聰明狡猾,卻又率真無憂的少年。
然而,現實卻總是事與願違。
“她會好起來的。”秦慕澤背對着裴御,聲音裡聽不出他此刻的心情,可他語氣裡的那幾分冷漠,裴御卻精準的捕捉到了。
是的,她會好起來的,秦慕澤閉上了眼睛:就像多年前的我,剝皮抽筋,然後才能浴火重生。
這個世界很殘忍,如果他不做心狠的那一個,遲早會有人來做,想活着,就得拼命。
如果她最後恨他的話,那就恨下去吧,愛會讓人懦弱,恨纔會讓人堅強。
聽到這裡,裴御有些絕望的閉上了眼睛——他知道,這一切已經無法挽回了。
“那事情結束以後,你打算處理陌南秧?”大概是在這個莫名其妙被捲入硝煙中的女子的身上,他總是能看到當年杜嵐鳳的影子吧,所以本不該多問的裴御,突然多問了一句。
秦慕澤的背影,似乎有那麼一瞬間的僵硬,但是那僵硬片刻即逝,良久的沉默後,裴御聽到這個男人回答道:“如果她願意繼續裝傻,一直做我掌心的蝴蝶,我會把她捧在手心裡……”
剩下的半句話,他沒有說出來。
——如果她拼個魚死網破飛了出去,浴火重生,變成火鳳凰飛了回來,那就看看,最後是他囚了鳳凰,還是鳳凰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