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接吻之際,外面槍聲響起。一共一百零八下。代替了漫天的禮花。
“爲什麼婚紗上的鑽石是一百零八顆,外面的槍聲也要響一百零八下?一百零八。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陌南秧曾在看完婚禮策劃時,頗感興趣的問坐在她旁邊的秦澤西。
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卻笑而不答,所以她到現在也不知道,今天是她重新回到他身邊的第一百零八天,他在七歲的時候把她弄丟了。現在,終於又尋回來了。
儘管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新婚夜的今晚,他甚至可能還要獨守空房。可是沒關係,能親手設計這場夢寐以求的婚禮,並把那枚此生只能定製一次的戒指戴到她手上,他以知足。
天空中撒下了白色的雪。他們在這夢幻的白中吻得難捨難分,他單手按住了她的頭,一直把她吻到缺氧以後。才戀戀不捨的把她放開。
人造的雪落到了她的頭上,爲她又添染了幾分聖潔。一吻過後,侯在會場各個角落的工作人員拉響了禮花,“嘭”的一聲。彩色的禮花滿天飛舞。爲婚禮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儀式舉行完以後,便到了用餐時間,秦慕澤到底沒能撐到用餐結束,實際上,在彩色的禮花灑滿全場的時候,裴御便已經扶着他提前告別了。
他纏滿紗布的右手,能裂開的傷口已經全部裂開了,手上纏繞着的紗布,已經全被染紅,乍一看去,甚是恐怖。
所以還是提前走吧,他想,剛剛咳血的時候,血漬好像不小心沾染到襯衣上了……原諒他笨手笨腳,失了體面,畢竟他靈巧的右手如今負了重傷,動彈不得,缺乏鍛鍊的左手,自然會把一切都搞得一團糟。
沒錯,他現在這狼狽不堪的模樣,全是因爲右手受傷了……這該死的右手,傷得怎麼這麼不是時候?害得他在她嫁人之際,都不能在會場,注視她到最後。
裴御扶着面色蒼白的秦慕澤離開了會場,再打開車門之前,秦慕澤扶着車前鏡,凝視着不遠處喧鬧依舊的婚宴,突然神情恍惚的來了一句:“你以前問我爲什麼不把她留下……”
“什麼?”秦慕澤說話的聲音很小,裴御一時沒有聽清他說了什麼,於是皺了一下眉,擡頭下意識的問道。
秦慕澤沒有說話,他骨節分明的長指細細的摩擦着弧度優美的車前鏡,脣角忽而掛了一抹笑,那笑容,蘊含柔情無限。
“那是我第一次喜歡……不對……”話說到一半,他突然覺得自己用詞不太精準,於是他脣角的弧度又變大了一些,糾正自己道:“那是我第一次愛上一個人。”
像是想到了什麼很可笑的事情一般,他臉上的笑容染上了幾分嘲諷,他無可奈何的自嘲着,虛弱蒼白的面孔,好像下一秒就會昏倒在地,一睡不醒:“我害怕了……我不敢承認我愛她,我也不敢愛她……所以我把她趕走了……”
直到這一刻,他才終於敢承認,原來當初毅然決然的趕她走,不是因爲太堅強,而是因爲太軟弱,不是因爲太無情,而是因爲動了情,不是因爲她絕對不會原諒他,而是他不能原諒他自己……
他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自生母死後,所有作爲人所應該具有的感情,全被他毫不留情的摒棄,他以爲只有足夠無情,才能足夠強大,可她就在那一刻,闖進了他的心房。
所以他害怕了,他本能的想要逃,可是他逃不掉,他畏懼的是自己的內心,要逃到哪裡去,才能把這顆心臟丟掉?
愛是複雜的,是他從來都沒有經歷過,完全不熟悉的,所以在這一刻,他沒有意識到,不受控制的,把它轉變成了自己所熟悉的東西——恨。
所以在一切都分崩離析的時候,他沒有補救,反倒以勝利者的姿態重新出現在她的面前,無視於她倒在廢墟中淚水朦朧的臉,無視於她滿身的狼狽,滿目的滄桑,心平氣和的,把事情的真相,托盤而出。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她在廢墟中掙扎着擡起了頭,泛紅的桃花眼,水光粼粼的凝視着他,眼底的絕望,曾讓他也感到心疼。
還有一個問題啊……他半斂着眸子,刻意去忽視心底的抽痛,漫不經心的想:她想問什麼呢?
問什麼已經不重要了,因爲他已經決定讓她去疼這麼一遭了。
所以當她終於鼓足了勇氣,把那句“你可曾對我有過哪怕一丁點兒的感情”問出口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撒了謊。
他本能的把她推開,可又捨不得讓她徹底離開自己的世界,所以他選擇了一個更爲極端的方式把她留下——讓她恨他。
恨比愛更難放下,當她恨他到極致的時候,她就會回來找他。
而處理恨,他可是高手,那是伴隨他成長的東西,他從小就生活在仇恨下……
可他還是失策了,不知愛爲何物的他忘記了:她是一個好姑娘,除了他以外,這世上還有很多男人前赴後繼的想要愛她……她當初會落入他精心佈置的溫柔的陷阱,如今也能重新沉醉在別人給的溫柔鄉里,一去不回來……
他終於明白了原來愛是比恨更強大的存在,卻在明白的這一刻,徹底失去了她。
“我本該處理的更好的……”修長的指,突然握緊了黑色的車前鏡,秦慕澤閉上了眼睛,垂在身後的右手,一滴一滴的滴落着觸目驚心的鮮血:“我本該處理的更好的……”
是啊,他本該處理的更好的……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所有的一切可以重來一遍的話,他一定不會把事情搞成如今這副局面……他應該更溫柔一些,他應該醒悟的更早一些,他應該直面自己的內心,直面那些她曾無條件所給予的,永遠也回不來了的愛……
聽到這裡,裴御終於反應過來他第一句說了什麼了,他在心底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然後慢步走到秦慕澤身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好了……別自責了……第一次,難免都會出錯的,即便你是天才,也不可能做到盡善盡美的。”
你看,經歷過一次以後,這不立刻就醒悟了嗎?就像小孩子學走路一樣,摔了一跤,摔得越疼,記得越牢。
“可你提醒過我……”秦慕澤側了一下頭,那張永遠喜怒不形於色的臉,如今顯出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你提醒過我很多次……”
——可我,一次也沒有相信。
聞言,裴御不由的笑出了聲:“以前我進賭場的時候,嵐嵐不也勸過我?結果呢?到最後還不是賠了個傾家蕩產,要不是你最後幫我翻了牌,我估計早被賭場的人剁死了。”
有些事,只有你自己經歷過,才能真的懂得,別人說再多,都是無用的妄言,這一跤你不摔,你永遠不知道有多痛,這個人你不失去,你永遠不會知道她有多重要。
“所以啊!”裴御攬住了秦慕澤的肩膀,強裝瀟灑的笑道:“別想那麼多了,第一次談戀愛嘛,哪有不犯錯的?正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以後改了,就是了。”
改?秦慕澤頹然的靠在了車門前,痛心到極致,竟笑了出來:“你是能改,你家杜嵐鳳又沒嫁人,你是能痛改前非,死纏爛打……”
可我呢……南秧已經愛上別人了,過了今天,她就是別人的老婆了……改,有用嗎?改什麼改,一切,都太晚了……秦慕澤閉上了眼睛,只覺得心底,冰封一樣的冷。
秦慕澤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讓裴御很是窩火,他猛的錘了秦慕澤一拳,怒罵道:“嫁人怎麼了?嫁不嫁人很重要嗎?當初你勾搭上小南秧的時候,她不照樣是陸明翰的老婆嗎?怎麼,換個秦澤西,你就慫了?”
現在的秦慕澤還很是虛弱,被裴御猛然錘了一拳,他不由的又悶咳了一聲,咳出幾抹血絲來,這下,可把裴御嚇壞了,剛剛還氣宇軒昂的罵秦慕澤窩囊的裴御,慌忙像小太監攙太上皇一般的攙住了搖搖欲倒的秦慕澤,手忙腳亂的道着歉:“對……對……對不起,我忘了你有傷在身……”
話說到一半,裴御突然愣了一下,緊鎖起了眉頭。
他突然意識到:秦慕澤傷的是手,爲何會一直咳血?
“你怎麼回事兒?”裴御抓住了秦慕澤的左手,用蠻力逼迫着他把手翻了過來,然後如願看到了他左手掌心上,被咳出來的黑紫色的血跡。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那血跡觸目驚心,驚得見慣了生死的裴御,都不由的提高了音調:“你怎麼了?爲什麼會突然咳血?身子不舒服?生病了?”
面對裴御不折不饒的質問,秦慕澤只是搖頭,他笨拙擦了一下嘴角殘留的血,虛弱的笑了:“沒事的,老毛病……死不了。”
所謂的老毛病,除了“死不了”以外,往往還暗含着另一層深意:治不好。
死不了,也治不好,不發作時與正常人無異,發作起來,病如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