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餅西施
隨着燥熱的褪去,夕陽已經掩映到高聳的樓羣之後,餘暉有氣無力的照耀着喧囂的城市。低空中瀰漫着一層如煙霧一般的塵土,灰濛濛的,既揮之不去又飄散不了,就那麼低低的籠罩着,讓人好不煩躁。
正是下班時段的交通小高峰,洶涌的車流把本就擁堵的街道堵的如牆似壁,任憑司機按爛了喇叭也寸步難行,低低的咒罵着這該死的道路和該死的城市。
一輛載着鍋盆碗盞的板車在叮叮噹噹的脆響之中慢悠悠的駛出小衚衕,一上大路就淹沒在飄渺無垠的車海當中。
自從李陸飛出事之後,這是阮家第一次出門擺攤。
殺人,無論何種情況下,都是一項讓人毛骨悚然的罪行。李陸飛手刃悍匪這是事實,哪怕有千般理由萬種說辭,殺人的事實卻無法改變。
按照正規的說法,因爲還沒有經過法庭的宣判,所以李陸飛還不能被稱爲殺人犯,說好聽一點就是命案當事人,說的不客氣一點,也就是殺人案的重要嫌疑人了。
自從李陸飛主動報警投案自首之後,已經過去整整十六天了,他依舊被拘留在看守所。
經驗豐富的阮大壯對於看守所並不怎麼在意,看守所而已,平時在市井街頭打架也能享受到看守所的待遇,所以根本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關鍵是監獄!
進了看守所,說明還是治安問題,若是進了監獄,那纔是正經的司法之所在,意義就不一樣了。
這些天來,苗苗和家人或被動和主動的到看守所去過四次,每一次都竭盡全力的證明李陸飛格殺悍匪小藍不是兇案,而是正當的不能再正當的正當防衛,各種口供和現場證據也有力的證明了這一點。但形勢遠遠沒有想象的那麼樂觀。
法律的公正在很大程度上體現在程序的公正,哪怕所有的人證物證都對李陸飛有利,也不可能立刻證明他就是正當防衛然後給他頒發一個“見義勇爲”的錦旗敲鑼打鼓的放他出來——畢竟他已經殺人了。
需要繁瑣到讓人毛骨悚然的複雜程序,走一個又一個流程,直到法律認爲他是正當防衛之後,纔會無罪釋放。現在還在複覈物證的流程上,就算再怎麼順利,距離無罪證明,還有不少手續上的事情需要走完,至於釋放,那似乎就是更加遙遠的事情了——至少苗苗是這麼認爲的
雖說正當防衛的屬性基本已經確定下來,可在看守所裡待着也不是什麼好事,要不然的話,大家早一窩蜂的往看守所鑽了。
這些日子以來,苗苗也動員了所有可以動員的人際關係,求爺爺告奶奶的好話說盡。唯一能和看守所那邊搭上話的是一個老街坊,這個老街坊以前在看守所燒過鍋爐,據說認識所裡的領導,或許能幫着說幾句好話,爭取早點把陸飛哥哥放出來。
按照阮大壯的說法,託人情走關係什麼的,基本沒有什麼作用,不如老老實實的等着。畢竟阮家只是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也沒有可以走得通的後門。可聶玉坤就不一樣了,她不僅有廣闊的讓人咋舌的人脈,還有堪稱豪華的法律顧問和律師團隊,最擅長處理類似的問
題了。
上一次去看守所探望的時候,李陸飛也層隱隱約約的說起過,他說聶玉坤正在着手處理此事,要苗苗不用太過於擔心。
苗苗怎麼能不擔心呢?
聶玉坤能幫得上多大的忙,那是她聶玉坤的事情,阮家不能在這事情上不聞不問無尺寸之功……
雖說苗苗很着急,可也沒有什麼真正行之有效的辦法。李陸飛雖然進去了,可生活還得繼續,不能因爲缺少了一個人就停擺。
一家人商議之後,已經“歇業”這麼多天的肉餅小攤子還得繼續擺出去,只不過沒有了李陸飛的幫忙,苗苗就得勉爲其難的上了。
沾染了灰塵的空氣低低的壓着,即便是熱的喘不過氣,體內的汗水也冒不出來,讓人愈發的煩躁。
母女二人輪流蹬着板車,待走到那個讓苗苗刻骨銘心的地道橋之時,心神就忍不住的恍惚了一下。
心底那個前傾着身子奮力蹬車的身影頓時就變得偉岸起來,讓高聳的地道橋和四周的樓羣都顯得低矮了許多……
好不容易把車子推了上去,憋着的汗水終於出了個通透。苗苗的兩條腿不爭氣的哆嗦着,拿帕子伸到衣裳裡邊,擦了擦身上的汗水,看了看橋下熙熙攘攘的人流……
人流之中,有匆匆忙忙往家裡趕的小白領,還有拎着菜籃子的大叔大媽,更有隨處可見的流動商販向行人兜售無法分辨真假的“名牌”衣服……
生活,從來就不是甜甜蜜蜜的海誓山盟,更不轟轟烈烈的英雄偉業,而是瑣碎的不能再瑣碎的衣食住行和辛苦奔波。
滿是疲憊的站在橋上,看着橋下的芸芸衆生,對於生活的理解會更加深刻,也更加明白了李陸飛平凡背後的某種不平凡。
在這一刻,苗苗似乎聽到了自己正在拔節成長的聲音……
因爲嫂子在家裡,可以照顧輪椅上的阮大壯,所以今天晚上苗苗和媽媽一起擺攤。
夜色漸漸籠罩過來,爐火顯得更加明亮,冷清的肉餅小攤也漸漸熱鬧起來。
在油煙的燻烤當中,苗苗和母親一樣揮灑着汗水,爲了一塊兩塊的微薄收入在和顧客們討價還價,在油膩中洗刷着餐具。
這個時候的苗苗,再也不是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單純小女生,而是一個在生活中掙扎的普通人。
時間就在辛苦的汗水中無聲無息的流淌而過,肉餅攤子的營業高峰期終於過去。看看時間,已經將近十一點多鐘。
終於有機會擡起頭來,直了直早已經痠麻的腰身。
食客已經不多了,阮媽媽清點着零零總總的鈔票,計算着今天晚上的收入。
對於這個家庭而言,每一分錢都是極其寶貴的,數完了看起來厚厚一沓其實多是零錢的鈔票之後,阮媽媽的嘴角終於掛起了一絲微笑:“今天做的肉餅少,賣完了這幾個就回家……”
正說話間,一個人影走了過來,苗苗趕緊招呼:“要肉餅麼?外焦裡嫩的肉餅,家做的肉餡……”
話還沒有說完,苗苗就已經閉口不言了,因爲她看清楚了眼前的這個是誰:聶玉坤
。
穿着一件對襟小碎花的束腰長袖衫,頭髮梳理的一絲不亂,臉上的妝容一如既往的整齊精緻,苗苗甚至可以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
宿敵當前,苗苗卻呆呆的無言以對。
苗苗和聶玉坤之間的關係已經不必說了,是絕對的死對頭,早已經交手數次幾度攻守。可是這一回,苗苗卻無言了。
十幾天前,在遭遇悍匪的那個夜晚,正是聶玉坤的英勇無畏纔給李陸飛製造出了寶貴的機會。當時的苗苗已經被嚇傻了,她或許體會不到當時的聶玉坤是什麼樣的心情,可阮大壯不可能體會不到。
爲了吸引悍匪的注意力,阮大壯也曾試圖當一回“靶子”,但是他沒有做到,而聶玉坤卻做到了。
面對悍匪的槍口,能夠主動挺身而出生死相搏,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還要抱定必死的決心。
阮大壯也曾很實在的對苗苗說起過這個問題:要不是因爲我已經癱瘓,未必就有那樣的勇氣。反正我已經這樣了,死就死吧。其實要是在正常情況下,我還真的要掂量掂量,以前我一直以爲聶玉坤是踩着男人的肩膀上位,現在看起來她也很不簡單……
已經癱瘓之後,看輕了生死的阮大壯纔有挺身而出的勇氣,但是聶玉坤好端端的能夠主動做到,甘於捨棄年輕的生命和優裕的生活做捨命一搏,其勇氣和決心比悍勇的阮大壯猶勝一酬。
不管苗苗對聶玉坤多麼不喜,聶玉坤救了大家,並且因此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差點被子彈打爆腦袋,這一點是鐵一般的事實,連苗苗都無法否認。
本是仇敵,卻救了阮家的性命,這讓兩個女人的關係變得十分微妙。
爲人處事待人接物正是聶玉坤遠勝苗苗之處,哪怕不看苗苗那不尷不尬的臉色,也知道此時此刻她是怎麼樣的心情。
“肉餅多少錢?”
“大的六塊,小的四塊……”
不待苗苗說完,阮媽媽就已經笑了,儘管笑的有點勉強,可還是笑了:“說什麼錢不錢的,都是自……想吃多少我管飽就是了。”
象絕大多數來吃肉餅的普通顧客一樣,聶玉坤就坐在塑料小凳上等着,而阮家母女則在蒸騰的油煙中侍弄着小小的肉餅。
做肉餅,本已經手熟,可這一次,苗苗卻感覺時間過的很慢,慢的讓人心浮氣躁,恨不得趕快讓肉餅成熟,好趕快打發聶玉坤離開這裡。
因爲聶玉坤的存在,讓苗苗母女感覺很不舒服。
“好不容易”把油香四溢的肉餅端了過來,而阮媽媽則略顯的緊緊跟着苗苗身後,手裡拿着兩個裝佐料的小碟子。
聶玉坤坐的矮桌上,已經擺好了兩罐打開的啤酒,正巧笑嫣然的看着她:“苗苗妹妹沒有吃過這樣的苦吧?想來早就累了,我看現在也不是很忙,坐下來喝一杯,如何?”
專門跑到這裡來吃肉餅?哪怕阮家的肉餅真的風味獨特別處買不到,聶玉坤也沒有那個時間。
所謂的吃肉餅,根本就是醉翁之意。
苗苗猶豫了一下,在聶玉坤對面的小凳上坐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