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魚戴着黑超,站在臺階之下,手捧一束黃菊。他的身邊還站了一名中年美婦,身形均稱,相貌與鍾魚有幾分神似,而與江樹卻有幾分形似。不用猜,她一定就是鍾魚的媽媽,江樹的姑媽。
江樹鬆開怔忡的我,步下臺階,率先武裝自己,開口衝美婦冷聲問道:“你來做什麼?”
美婦面上微怯,鍾魚已快速伸手攬在了她的腰間,護道:“你少衝我媽亂噴,我們來這裡,是來拜祭外公的。”說完擁着美婦上臺階。
江樹回身一把扣在了鍾魚手腕,鍾魚沒防備,才上了一階被拉了下回來。
鮮花落地,鍾魚一甩手,怒髮衝冠:“你想幹什麼?”
江樹一聲冷嗤道:“你們走,這裡沒有你的外公。”跟着手一指美婦說道:“更沒有她的父親!”
“江樹,你別欺人太甚!”鍾魚換了個位置,揮開江樹的手,將美婦擋在身後。
江樹冷笑:“我欺人太甚?叫你媽媽自己說,她憑什麼還以爲自己是江家的人可以來這祭拜?”
“若不是你不允許我外公見我媽媽,我媽媽怎麼會這麼多年不敢回來?”鍾魚暴跳吼道,話鋒一轉指向江樹:“你別以爲你那點心思我不知道?不過就是想借個機會趕走我媽媽,自己獨吞江家財產。我告訴你,我要是有半點稀罕,你以爲你還會有今天的名譽地位?”
“是嗎?”江樹微哂,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滿臉不屑忽而一笑說道:“你當誰都跟你那四個哥哥一樣蠢?我告訴你鍾魚,不要以爲自己有多了不起。江家的財產本就是姓江的纔有資格繼承,敢問你的母親她姓江嗎?”
鍾魚微噎,他身後美婦忙拉着說道:“小魚,我們走吧。你外公知道我們來過,一定會理解我們的。”
鍾魚不動,反而擁着美婦溫聲說:“媽媽,既然我答應過你,就一定會讓你拜祭到。我們先上去,不要理他。”
美婦躊躇,怯怯望了眼江樹,害怕將事情鬧大,終究沒有徑自上前,而是推開鍾魚站到江樹跟前,含淚說道:“小樹,你要怎麼才能原諒姑媽?”見江樹不爲所動,美婦伸手抓向江樹胳膊,被躲開後越加委屈尷尬道:“我知道你心頭有恨,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爸媽,你說一句話,要怎麼才能原諒我?”
江樹咬牙沉默,眼裡的寒意點滴積累,在美婦又一次重複後,他突然像是虛脫了一般,低聲說道:“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除非你讓我爸媽活過來。”
美女猛地一怔,眼裡掠過沉重的哀痛之色,僵了許久後,低聲對鍾魚喃道:“小魚,我們走吧。”
鍾魚扶住她,還想堅持,美婦搖了搖頭說:“我是江家的罪人,我不該來這……”
“媽媽,你說什麼呢?”鍾魚打斷。回頭看了眼江樹,嘲笑說道:“阻擋別人父慈女孝整整二十年,你以爲這樣就能顯得自己很孝順嗎?真是可笑!”
鍾魚說完扶着美婦往回走,江樹捏緊了拳頭,手上青筋盤根畢現。他微低着頭緊咬着脣一語不發,直到鍾魚與美婦的身影徹底消失後,他才陡然轉身,似乎是想衝上臺階,但看到臺階邊上的我又吃驚般地僵停下來。很明顯,他剛剛忘了我的存在。
我走向江樹,感覺到他將自己的神經和身體都繃得特別緊,不禁替他心疼。我說:“我們也走吧。”
他看我一眼,呆立着未動,顯然鍾魚臨走時的那句話將他傷得不輕,他此時眼裡依稀還有殘留的痛楚尚未完全收斂。總讓我覺得此時的他異常脆弱,我想伸手捥住他的胳膊,但理智還是沒有允許我這麼做。
“你先走吧,讓老汪送你。”江樹看出我的猶豫,淡漠地開了口。
我有點放心不下想留下陪他,又覺得他肯定不會需要,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走,杵在那裡尷尬不已。
江樹見我沒動,倒沒有催促我走。他繼續上了臺階,站到了老爺子的墳前。站立片刻後,他回頭朝我招了招手。我邁步上去,站到他的身後,他伸手將我一拉,對着墓碑,語氣最近譏諷地說道:“對不起爺爺,可能你要失望了,我跟楊淇……已經是真夫妻了。”
我驀然一驚,隱隱覺得自己被這家人給算計了,但不知他話裡究竟有幾重意思,更不知這裡頭究竟還有什麼隱情。我擡頭望向江樹,不解地問道:“江樹,爲什麼要跟爺爺這麼講?你之前說的與我有關的事倒底是什麼?”
江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盯着我的雙眼,咄咄問道:“你之前說的我的親人還有你,這話……是在同情我嗎?”
我本能地搖頭:“不是。”
他輕嗤,似乎不信。
我心虛了下,忙拿自己同樣悲慘的遭遇當槍使,繼續說道:“我跟你一樣,從小也沒有父母,所以我能體會你的心情……”
“呵……”江樹低呵打斷:“還說不是同情。”
我臉上一陣漲紅,輕聲說:“那我也同情我自己。”
江樹神色微滯,眼裡一抹異樣的神彩快速掠過,又回覆到平常的冷厲。
我被他盯着心裡發毛,渾身不自在,嚅囁着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出來時,吳姐已經在準備中飯了,爺爺頭七,我想讓家裡侍候的傭人們一起吃這頓飯。我們,現在回去吧。”說着我順勢去拉他。
他回頭看了看墓碑上的照片,又低頭看了下我落在他胳膊上的雙手,微微皺眉欲言又止。我大着膽子沒鬆開,反催道:“走吧,家裡人都等着我們呢。”
他脣角似乎扯動了一下,終於肯邁步了。
中飯做得很豐盛,但飯桌上的氣氛卻很沉悶。可能是因爲江樹平常太冷,一起吃飯很壓抑;也可能是因爲想起了在世的老爺子,總之我一再讓傭人們多吃,到最後還是剩了許多。
飯後江樹回房,小憩了會。
其實我也有午睡的習慣,這幾天一直沒睡好,本想趁機好好補眠的,但看到江樹進了房間,我便想到那夜的事,心思有點亂,不知道要不要跟上去。最後決定還是忍忍不睡了,於是轉到書房,找出前幾天買的書看了起來。
到底我不是塊讀書的料,沒看兩頁就覺得腦袋一片混沌,人往轉椅上一仰,再把書往臉上一蓋,沒兩分鐘就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到後來極不踏實,我不僅夢見自己撿到了楊壙斷掉的手指,還夢見自己在池塘裡摸戒指,甚至又一次看到了父母車禍慘死的畫面。一幕幕令我極度不安,卻又醒不過來。直到最後畫面裡出現一個長相精美的小小少年,他一臉冷漠地望着我,眼眸裡的寒芒令人透骨發涼,我瞬間便被他刺醒。
我倏地睜開眼睛,蓋在臉上的書早已掉落,一雙冷厲又充滿探究的眸眼毫無預兆地撞進我的視線裡。
江樹倚坐在書桌上看着我,見我醒來,收起眼眸裡的探究衝我問道:“幹什麼在這兒睡?”
我覺得沒必要實話實說,撿起掉在腿上的書說道:“想看會書的,不過看着看着睡着了。”
他瞟了眼我手中的書,挑眉問道:“你看這種書?這是你的專業?”
我點點頭,趁機提出:“爺爺不在了,我呆在家裡也閒得慌,想出去找個事做。”
我話音沒落,他便輕笑了一聲,十足地對我輕視。我不去計較,繼續說道:“我有個師兄開了個小廣告公司,我想去他那試試。”
說完,我等他反應。但他似乎沒跟我在同一頻道上,停了好一會,眼睛突然放亮說:“飲品工廠這陣子正在商討怎麼給飲品做包裝宣傳,昨晚開會討論了好久,也沒有正式定下飲品的名字。你既然是做廣告策劃的,倒是給我些建議,我要起個什麼樣的名字,做一個什麼樣的外包裝,才能既針對其他品牌,又能獨樹一幟讓人過目不忘?”
我一咯噔,他這是在考我啊,可我對工廠裡的事一概不知,能給他什麼意見啊。我尷尬着吶道:“我不懂生意上的事,我學的主要是設計。”
“那你就想想,飲料瓶要怎麼設計?”江樹繼續追問。
我腦袋隱隱發懵,我從前一點實戰經歷都沒有,在校也就做做圖,紙上談兵還行,可要把設計變成產品,老實說那只是我起初選擇這個專業的理想而已。實現中,我離這個理想已經比較遙遠了。
我還是搖頭,說:“我沒做過,不知道。”
江樹看我的眼光已不再是輕蔑可以形容的了,末了說:“你那文憑是買的吧。”
我臉紅反駁道:“我是太久沒有接觸這個了。”
“你就這樣,還有公司敢要你?”江樹皺着眉,一臉費解的表情。
我見他提到工作的事,立即聯想到了他可能在試探我的深淺,畢竟我要是水到一定程度了,他也就沒必要放我出去替他丟臉了。反之,也許我做得好,工作便指日可待了。這麼一來,我立即嚴陣以待,說道:“我也沒說我做不了,只不過是我還不瞭解產品的賣點和你內心的期望值而已。”
江樹笑了起來,牽動了嘴角梨渦,目光似乎也不再那麼冰冷,對我說道:“賣點一,祖傳秘方配製,多味中草藥熬製。賣點二,二十年老品牌重裝生產。賣點三,……”他猶豫了一下,想了想說:“絕對不上火。”
我驚了驚,老品牌重裝生產這也算是賣點?還有不是飲料麼,也需要祖傳秘方,多味中草藥?喝飲料也會上火?我滿頭冷汗,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哪知江樹聽後,臉色驀地暗了下來,語氣生硬地說道:“我說它是賣點他就是賣點。”末了加一句:“我們做的是涼茶。祖傳秘方是真有的。絕對清涼不上火。”
我“哦”了一聲,早說不就容易理解了。我想下,腦子裡本能地出現一隻355容量的罐身,未了又問:“那你對產品的定位是什麼,同類產品中哪個品牌是你的正面對手?”
江樹快速回道:“定位是所有長了嘴巴的人,想獨大,任何一個品牌都是對手。但,a市地方小,不管是資源還是客源,都容不下兩個同等規模的製造商,所以海潤春天會是第一個與我們正面交鋒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