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完,便覺摟着我的手明顯一僵,也許是心裡暗示太過強烈,我總覺得這一刻江樹的懷抱正在以看得到的速度冷卻。
沉默亙橫在我們之間,即使是擁抱也依然阻擋不了。
時間在一點一點的流逝,頭頂的吊扇每轉一圈都發出陳舊的吱聲,我內心不甘幻滅的期待在這一聲聲中終於消失殆盡。
良久過後,我翻出江樹的懷抱,背對他,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我更想聽到的那聲‘其實我愛你’何嘗不是我內心對他的真實情感?而他的沉默,無疑將我借勢發揮的一腔熱情悉數澆滅。從前我常常提醒自己‘他不愛我’,卻在潛意識裡用另一個聲音告訴自己,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或許江樹並不像我想的這樣。可現在,江樹用他的沉默給我指明瞭方向,我再不必沉浸在對他的幻想裡,他是真的不愛我。
“對不起……”突然一聲,輕到就要被吊扇的轉動聲淹沒。
這一頃,我眼淚滂沱。
江樹伸手攏在我的胸前,將我按進他的懷裡,他懷裡的溫度已經恢復,灼熱地熨貼着我的後背。
“楊淇,對不起。”江樹下頜抵着我的頭頂,一點點摩挲,像是在考慮要如何措詞,最後他沉着聲音低低地說,“蘇瑗曾爲我墮過胎……”
我猛地驚震,後背倏地發涼,我想起我們的每一次歡愛,他到最後一刻都以體外的形式釋放,我當時只當他是沒想好要不要小孩,卻不曾想過他也許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和我過日子,哪怕是湊和的,也不行。
“楊淇……”江樹輕聲喚我,像是在不確認地試探懷裡的我有沒有睡過去一般。
我腦子懵成了一團漿糊,化爲一團粘在一起融解不開,恍若不是自己在發問:“這事是在婚前還是婚後?”
壓按我身上的胳膊突然僵硬,我整顆心彷彿成了一個血淋淋的空洞,我可以接受江樹娶我而不愛我,甚至容忍了他與蘇瑗的曖昧不清,但我無法忍受他在婚後搞大過蘇瑗的肚子。我開始顫抖,感覺氣溫突然間驟降到了零下。
江樹察覺到後手用力一縮,將我捆得緊緊的,下頜壓着我的頭頂不住地叫我的名字:“楊淇,楊淇……”
“不要碰我!”我曲起手肘倔強地往後捅他,他頹然間鬆開,我突覺後背一陣冰涼。
我忘了之後的自己是如何渡過這一夜的,一心盼望着第二天的到來,終於當天亮來臨時,我猶如找到了新生的勇氣和覺悟。
我說:“江樹,我們離婚吧。你娶蘇瑗,好好愛她。”
江樹沉默不言,眼底黛青一片。
我的心漸斬下沉,害怕看到他點頭說好,卻又在他搖頭說:“除了這個,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時,感覺無比的疲乏。
“何必這樣?”我苦澀不已,見江樹不爲所動,心又在不覺間向他示軟:“如果是爲了楊樹,我可以答應你繼續配合你做戲。”
江樹嘴角動了動,我心裡又一陣發苦:“回去分開吧,找個日子就辦吧。”我說着出門,在清晨的山林間急劇奔跑,當太陽躍過遠處的山巒升起來時,我飲下了割捨的痛,邁出帶疼的自救第一步。
回到a市,我立即收拾東西,江樹坐在客廳盯着電視看,等到我要出門時。他不知哪根筋不對,抓起茶几上的水晶菸灰缸,狠狠地砸在電視機上。七十幾寸的電視屏應聲碎裂,傭人嚇得紛紛躲到房裡大氣都不敢出。
我回頭望了他一眼,他如同木雕一般,面無表情地坐在沙發上,左手指尖夾着的香菸已燒到了菸蒂,火星一點點燎灼着他的肌膚。我恍然心一痛,跟着告訴自己,這不是在因爲他在意我,他只是在發脾氣,氣我的反抗和不順從而已。
我轉回身,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推開門時,身後突然悶聲一響,躲在房裡關注着這一切的吳姐立即驚叫着跑出來:“先生暈倒了,快來人……”
離去的腳步一滯,再回頭我果見江樹一頭栽倒在沙發邊上,任憑吳姐叫喚着就是不醒。我鬆開行李箱,到底是放心不下,折了回來。
“江樹?”我接過吳姐懷裡的江樹,搖了搖,見他毫無反應,頓時方寸大亂。
“先生頭上流血了……”吳姐驚恐叫道。
我連忙一看,心跳頓時漏掉了好幾拍,江樹額角上方一股鮮血正從發叢裡流出來。伸手一摸,還有小塊碎裂的水晶渣扎進了頭皮裡。我縮手不敢再動,忘了前一刻我已經走到了門口,抱着懷裡已無知覺的江樹,眼淚陡然流了下來,衝吳姐緊張大叫道:“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吳姐手忙腳亂地抓起電話,拔打了120。
我們合力把江樹擡上沙發,吳姐找出醫藥箱,我邊哭邊顫抖着替他取下額上的玻璃渣,止住血後,就聽到了隱隱的救護車的警報聲。
江樹上車後立即有醫生給他做起了簡便檢查,末了卻是找不出原因。
我一顆心早已慌張到無處可放,聽到醫生說找不出原因,下意識地就聯想到了最壞的可能性。沒頂的恐懼朝我襲來,我的腦子一片混亂,抓着江樹的手,我不停地哭叫:“江樹,我不走了,我任你欺負,你醒過來,醒過來……”
我不住哭叫,江樹在這一刻卻儼然成了一具木雕,面色平靜安寧,呼吸雖然還在,但就是怎麼弄都不醒。
到達醫院,常給老爺子看病的李醫生已等在了急診室門外,見到我們下車,立即和其他醫生一起將江樹送進了急診室,各項檢查隨即展開。
半個小時後,各項報告出來一切正常。
李醫生眉頭緊皺,嚴肅地與一旁的其他醫生小聲討論。我抑制住內心的急切,好不容易等到他們討論完,趕緊上前去問道:“李伯伯,江樹他怎麼樣了?”
李醫生溫和地笑了下說:“指標檢查下來都沒什麼大問題,小樹是不是太累了?他有多久沒有睡覺了?”
我怔了下,好半晌才悟出李醫生話裡可能的意思:“您,您是說江樹睡着了?”
李醫生爽聲笑了起來,拍着我的肩說:“嚇壞了吧,啊,哈哈。沒事,他就是太累了,讓他安靜地睡上個一兩天就行了。”
聽到李醫生確定的答案,我無法形容這一刻我的心情,繃得太緊的神經突然得鬆懈,我像是虛脫了一般往牆上靠去。李醫生眼疾手快地扶住我,疼惜愛憐地說道:“小淇,你沒事吧,要不要也檢查一下。”
我搖搖頭,“我沒事……”
他看着我嘆道:“真沒想到,你對小樹的感情這麼深。”
我訕笑,內心陡然間苦澀不堪。
“小樹出來了,你去病房裡陪陪他吧。”急診室的門打開,江樹躺在病牀上被推了出來。我看着他依然平靜安寧的面龐,心裡有說不出來的滋味。
沒過多久,吳姐和老汪趕了過來,我向他們說了剛纔的情況,只見老汪低着頭,整張臉越埋越深。
我說:“先生到底幾天沒有睡了?你不是說他每天都有睡上四個小時麼?公司裡事真有那麼多,需要他不停歇的工作?”
老汪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好半天才說:“公司的事是比較多,海潤春天組建了涼茶生產線,從我們這裡挖走了不少人。先生一直在動員那些人,但不知道對方許諾了什麼好處,被挖去的沒有幾個回來。先生是連着五天沒有睡過,本來昨天是要回家休息的,接到舅少爺電話,聽說夫人要回去拜祭父母,忙又趕了過去……,昨晚,先生也沒睡嗎?”
老汪說到最後已是小心翼翼,我卻沒有了之前對他照顧不力的追責心思。只望着江樹酣睡的模樣,一顆心不住地發疼。這一刻,我突然意識到,就在昨晚他用給我的傷害反傷了自己,所以他跟我一樣失眠了。也許,擲起的那隻菸灰缸,並不是對我不順從他的控訴,而是他在自己受傷後最沉悶的情緒宣泄。
“江樹。”我握着他的手,之前看似明確的道路,此刻在心裡已是一片茫然。他真不該在這個時候昏睡的,如此一來,我離婚自救的腳步便將變得停滯不前。我將繼續糾結在我愛他他不愛我的痛苦裡。
“吳姐。”我叫來吳姐,無視她眼神裡對我的絲絲埋怨,開口說道:“我跟先生已經協商好了要離婚,這幾天你就好好照顧他吧。”
“夫人?”吳姐驚震不已,瞪着眼睛不敢置信。
我衝她勉強一笑說道:“等先生醒來,具體事宜會我們再做商量的。”
“夫人,你真的打算要離婚?”
我沉默,心像是被尖針紮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撐起身準備往外走。
吳姐猛一伸手抓緊我,聲音陡然間拔高,嚴厲地皺着眉質問:“先生現在這個樣子,你要離婚要走?你剛纔的着急眼淚敢情是做戲給人看的?”
我被她這麼一問,頓覺自己理虧,心裡已是猶豫,嘴上卻吶道:“我們很快就會離婚,先生會娶蘇瑗,你讓老汪找蘇瑗過來吧。”
“你……”吳姐猛地擡起了手,對着我的臉顫抖了幾下,最後又很不甘心地收了回去,“你走吧,我這就給蘇小姐打電話。我就不信,先生離了你還醒不過來了。你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