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車,除了指路,我們一路沒有其它溝通。
到達水庫附近水域時,因爲季節原因,滿山紅花自然是看不到了,不過兩岸枯黃的蘆葦蕩裡時不時飛衝上天的鳥類令江樹這個只知道工作賺錢的人開了眼界。
“那是什麼鳥?”遠遠地,江樹就問。
“天鵝。”其實我是亂講的。
江樹驚訝了下,似乎沒想到這種地方也能受到天鵝的親睞,他來了興致,撿起路邊一支細長竹竿,像個瘋子一樣沿着蘆葦蕩一路奔跑着掃了過去,立即驚飛了棲息的鳥類無數,一時間叫聲此起彼伏,頭頂黑壓壓一片。
我甚是無語,這種幼稚的舉動,在我們這連小孩都不屑去做,他卻玩得樂此不彼。
一路掃蕩後,鳥類漸漸回落,江樹把竹竿一丟,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氣。
我瞟他一眼,本着我只帶路的原則儘可能少說話地從他身邊走過,江樹驀地伸手抓住了我:“楊淇,拉我一把。”
我不客氣地抽出手,繼續往前,他討了個無趣,隨即站了起來。
一段路後就是真正的水庫了,水庫一望無際,水質超好,裡頭獨有的大頭青是做剁椒魚頭的上好原料,因爲沒被旅遊開發,這裡依然保留着最純樸的風貌。
我們到達那時,捕魚的船正好離岸,江樹很是失望。我不知是哪根神經搭錯,說了句:“捕不了還可以釣。這邊住着的人家家裡都有釣魚竿。”
江樹立即一掃失落,雙眸的驚喜閃若星辰,立即跑去附近居民家借了兩支釣魚竿、水桶和魚餌,甚至還有兩隻竹編的斗笠。
他把斗笠戴好,丟了我一個,自己找了個乾淨點的地方坐了下來,裝上魚餌,一甩魚竿將線拋進了較遠的水域。回頭看我,我好呆也算是水庫附近的居民,釣魚這類小事,肯定不在話下。江樹見我也從容淡定,嘴角不由彎了彎。
兩人無語地靜坐了一會,江樹突然說:“楊淇,我們比賽吧,看誰先釣到。”見我沉默,又繼續道:“輸了的人負責解決中飯。”
我冷笑了下,老實說我這一路都在想着怎麼讓他快點離婚,這會聽他這樣講,順口就道:“我沒心思跟你比賽,你什麼時候跟我辦手續?”
“你就這麼着急?”他停頓了下,語氣微低地反問。
我見他願意跟我心平氣和地談這事,便放開了說:“拖着難受,就像是事情做了一半沒做完一樣。”
他點點頭,木訥地回道:“小長假過後就辦。”
我猛地一震,不知爲何,心裡竟像是被針扎過一樣,生生地疼了起來,連帶着握着魚竿的手不自覺地抖了抖。
江樹立即說道:“楊淇,你的浮標動了。快拉竿。”
我睕他一眼,火氣不由得上了來:“動不動關你屁事!”
江樹訕訕看了看我,然後做錯事般地回頭,不再管我。我目光落到水面的浮標上,盯了好幾秒陡然發現它真的在動。於是立即收竿,竟釣上來一條兩指寬小到不能再小的魚苗!
江樹立即用他僞裝出來的羨慕口吻大叫:“楊淇你釣到魚了。這麼快,你好厲害!”
我氣極了,將魚從鉤上取下丟到水桶裡,漲紅着臉沒好氣地大聲說:“你輸了,中飯你解決。”
江樹似乎不明白我的火氣是從哪冒出來的,愣愣地看着我好幾秒,眨了眨雙眸,一雙墨瞳寫滿了欠揍的無辜:“你不是說你沒心思跟我比賽嗎?”
“那我也沒說不比啊。”我氣極敗壞地耍無賴。
他大抵是被我的怒氣嚇倒了,怔了兩下,默然地點了點頭。我算是得勝了,可心情卻越發糟糕。
沒多會,江樹的浮標動了,他像個老手一樣,沉穩地等了兩秒後,猛地收起了竿,一尾大魚破水而出,他邊收線邊欣喜得意地叫道:“楊淇,你看,我也釣了一條。”
我瞄了眼,正宗大頭青,輩份不知比我那條小魚苗高出了多少。
江樹把魚放進桶裡,興奮度依然不減,完全看不到我的冷臉,恬不知恥地自言自語:“這條魚怎麼會這麼大?一放進去,你的小魚差點要被擠出來了。楊淇,你再加把勁啊,你不是水庫里長大麼?沒道理你只能釣到這麼小的啊……”
你丫的,這是什麼嘴臉!
我在心裡一遍遍不停歇地問候江樹,怎麼都氣不過,真想趁他不注意,把他推下水,淹死他了事。
江樹不知死活地聒噪了一陣子後,總算髮現了我一臉鐵青,他訕訕笑了笑,端正地坐好本本分分地繼續釣魚。沒大會,又釣上了一條半大不小的。
這回他沒有得瑟,正經地取下魚繼續裝餌,再次甩出魚竿時,他突然問:“楊淇,你第一次釣魚是幾歲?”
江樹問完瞟我一眼,見我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又繼續說道:“我是八歲。我爸媽一直都很喜歡出海釣魚,我小的時候很膽小不敢跟他們一起去,但我卻很喜歡小丑魚,每次他們出海我都告訴他們釣到小丑魚的話一定要幫我養着帶回來。可他們沒有一次釣到過,我很失望,還爲此鬧情緒,有一次把整桶魚都倒在了地上。把我爸氣壞了,暴揍了我一頓後訓我說,哭鬧發脾氣沒有用,有種的下回跟我們一塊出海去釣。再後來,我就壯着膽子跟着他們出海了,釣魚最是考驗耐性,我從像猴一樣亂竄到後來像僧人一樣入定,大半年後,我釣到了人生中第一條魚。雖然不是我喜歡的小丑魚,但我依然興奮不已。我在船上大叫,無意間發現媽媽在抹眼淚,我問她爲什麼哭,我爸爸說,因爲她看到自己的兒子懂得爲自己喜歡的東西花心思下工夫,她覺得這是一個難能可貴的品質,希望我以後將這種品質用到事業上來,成就江家。”
江樹說着停了下,偏頭看了看我,彷彿是在等我的接話。
我定定地望着浮標,心裡卻已對他生出了客觀的評價,拋開剛起步的‘楊樹’不說,江樹二十六歲接手江氏建設,五年來,經手的工程少說也有上百個,難能可貴的是每一個都是建築精品,江氏建設出品在消費者眼裡是品質和質量的保證。站在這一點,他的確成就了江家。可要我這麼誇獎他,別說我說不出來,即使說出來,估計他也會覺得很驚悚。
江樹見我不說話,淡淡一笑,轉回頭去,繼續望着前面的浮標,語氣淡然地說道:“我有時在想,男人和女人的思維會不會有所區別?如果那番話是從我媽媽嘴裡說出來的,那麼她是不是還會加上一點,希望我以後將這種品質用到事業和自己在意的女人身上,除了成就江家,最終也能獲得一份可以牽手白頭的純粹愛情?”
……
江樹聲音越說越低,卻又字字清晰,我的腦子懵了懵,聽了他這番話,一時半會竟轉不過彎來。
這是江樹麼?他在渴望一份純粹愛情?他沒在說笑?還是,他已決定跟我離婚便更不顧忌我的感受,開始跟我談心,下一步就要討論怎麼更好地對蘇瑗花心思下工夫?
我心頭頓時一萬隻草泥馬飄過,假咳了聲,冷笑着說:“你媽沒那麼教你,你不也學會哄女人了?愛情,難道你沒有嗎?”
他愣了下,點點頭:“有。”
我恨恨,再不想同他多說半個字,正要收魚竿起身,陡然發現我的浮標在動。我一喜,在心裡默唸了一二,然後用力一提,哎喲,好傢伙,竟然比江樹釣的那條還要大,可算讓我出了這一肚子惡氣。
我把魚囂張地擠進桶裡,泄憤般學着江樹不知死活的語氣說道:“這條魚怎麼會這麼大?一放進去,你的兩條大魚差點要被擠出來了。江樹,你再加把勁啊,你不是海釣都會麼?沒道理這裡這麼多魚,你就只能釣到這麼小的啊,哈哈……”
我笑完得意地瞟他,見他一臉菜色,頓覺心頭暢快。
已經有四條了,忽略我那條小的,剩餘三條也足夠我們吃一頓,江樹拎着桶和魚竿還了回去,順便賣了個賤笑,向主人借了廚房,看樣子是真的要履行失敗者解決中飯的賭約。
看江樹殺魚是件絕對驚悚的事,他把魚放在院子地面上,閉着眼拿着鐵鍬朝着魚頭一頓猛敲,直到主人瞪着眼看着被他敲出個小坑窪的水泥地面,大叫着住手時,他才驚覺,那魚早不知道溜到哪裡去了。
我忍不住大笑,江樹狠狠睕我一眼,尷尬着抱歉,然後懇求人家幫忙殺魚。
殺好魚後,他把魚洗乾淨,端進廚房關起門來搗鼓。
主人笑道:“我真的好擔心我的廚房會被你老公掀翻。”
我訕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於是扯了些亂七八糟沒有意義的話題,應付了一番。沒多大會,便聽到廚房裡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江樹打開門拎着魚跑出來大叫:“這個魚沒殺死,還要再補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