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了辦公室的門,都回到陸行遠的辦公室跟門衛似的,所以霍宇聞訊趕來的時候,就看到跟擺陣似的,他忍不住笑道,“喲,鬧這麼大,不愧是顧琦啊。”
顧琦已經被調到了王醫生那邊,林陌把事情壓下去,只對外說顧琦和幾個孩子鬧了誤會,別人也沒多想什麼,此刻辦公室裡剛被換過來的一個小男生小心翼翼地杵在角落裡,默默無聲地翻看陸行遠白天批註的病歷,儘量讓自己變成空氣。
霍宇也沒把他當回事,走過來看着霍寧義笑道,“寧義吧,好久沒見啦。”
霍寧義看到他頗爲驚訝,“你怎麼在這兒?”
霍宇笑道,“我是效仿你陸哥呀,投身醫療事業,離我們家那些事兒遠點嘛,”
陸行遠心情煩亂,看着面前的人說道,“今天發生的事回去不要亂說,知道麼?”
霍寧義和安寧點頭,霍宇在一旁看熱鬧,也不幫顧琦說話,直到下了班要走了,他還笑眯眯地補刀,“顧琦可真是慘哦,得罪了這麼多人,恐怕以後的日子不好過嘍。”
說罷便悠哉地走了,另一個一直小心翼翼的實習生也趕緊道別離開,陸行遠倒也真沒再見到顧琦,心裡也稍微輕鬆了一些,緊繃了一天的神經總算緩和下來。
但是顧琦怎麼可能那麼快死心,很快就又找上來了。
顧琦揚頭看着他,輕聲說着,“你不喜歡她,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我和霍薇從小一起長大……”
“我觀察了你兩年,你喜不喜歡,我比你自己都清楚,”顧琦又朝他壓迫性地瞪了兩眼,聲音卻帶着笑,“你還沒有喜歡任何人,你騙不了我的。”
“……就算不喜歡,那我也不會喜歡你,”陸行遠的話音裡都帶着疲憊,“顧琦,我都要結婚了,你別再鬧了。”
“你不會幸福的,和她一起。”
陸行遠眉頭一皺,煩躁道,“和你一起就幸福了?你能不能別這麼任性……”
“不錯,沒人會比我對你更好,你窮了,毀容了,變傻了,癡呆了,她很快就會離開你,而我不會,”顧琦再次伸手抱住他,對方此次沒有反抗,顧琦眯起眼睛,笑了一下,“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愛你一輩子,陸行遠,我能爲你活着,也能爲你死。”
陸行遠似乎顫抖了一下,緊皺着眉頭沒有說話,顧琦看了他半晌,再次試探地擡頭吻他,陸行遠呆愣了片刻,黑眸看着她半晌,終於還是推開她,心慌意亂地說,“不可能的,我們根本不可能,我比你大這麼多,你的人生纔剛剛開始……”
“我可以等你,大不了等到你八十歲,我七十歲,都是老人,也沒什麼可不可能了。”顧琦沒再強迫他,垂手站在他身前低聲說,“陸行遠,你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會用我的一切愛你,我可以爲你變成一個好女人,你讓我做什麼,不讓我做什麼,我都聽你的。”
陸行遠許久都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無奈地嘆了口氣,轉身慢吞吞地走了,顧琦立刻跟上去,卻沒再對他做什麼,兩人很快便走遠了。
陸行遠一上午連做了三臺手術,一直忙到了下午兩點,午飯都沒來得及吃。好不容易忙完,霍宇和另一個實習生去做別的事,陸行遠自己一個人回到辦公室,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累得要虛脫,看王媽給他準備的午飯竟沒有一點食慾。
他乾脆也就不吃了,進了裡屋倒頭便躺了下去,本來就只是想小憩一下,結果還真就睡了過去,等他睜眼的時候忽然聞到一陣香氣,總算覺得餓了一些,便起身出門準備吃飯。
結果門一打開就看到顧琦站在書桌邊上,身前放着一碗熱騰騰的面,而那人正彎腰吹着碗裡的熱氣,聽到響動擡起頭來,衝着他微微笑了笑。
“醒了?”她拿着小勺輕輕晃動碗裡香氣四溢的麪條,笑道,“溫度正好,來吃吧。”
陸行遠面色複雜地看着她,努力板出一張嚴肅的臉來,“你又來幹什麼?”
“聽霍宇說你累了一天,本來想來看看你,卻看到你睡着了,”顧琦放下手裡的東西,緩步走到他面前來,“你那個飯盒有點涼了,我怕你吃了不舒服,就下樓買了碗麪,我記得你愛吃的。”
陸行遠微微皺起眉,心裡頭卻有些無措,他能拒絕的都拒絕了,該說的話也都說了,可這個人就像沒知沒覺似的,還變本加厲起來。他咬了下嘴脣,忍着飢腸轆轆,勉強說,“我不吃,你拿走吧。”
“你明明就想吃,硬撐着做什麼?”顧琦仍是笑,笑容裡竟帶了幾分溫柔味道,“你每次饞了就喜歡咬嘴脣,八年前我就知道了。”
她低低的話音像是一把撩人的毛刷,在他耳邊輕輕刷過,卻勾得他心口顫巍巍的,陸行遠急忙後撤了一步,慌忙說,“我吃家裡帶的就可以了,加熱一下就行,這面你自己吃吧。”
顧琦臉上的笑容忽然沒了,眯着眼直直盯着他,陸行遠被她看得發慌,維持着表面的平靜匆匆繞過她,準備拿飯盒出門加熱,可身後卻忽然響起腳步聲,他條件反射地往旁邊一躲,那人卻不是要偷襲他,而是徑直過去把他桌上的麪碗拿起來,當先開門
走了。
陸行遠愣了下,下意識也跟着出門,就看到顧琦將那碗麪順手扔到了走廊的垃圾桶裡,也沒回頭看他,很快便走沒影了。
陸行遠也不知道怎麼的,看到那麪碗被丟掉的一瞬間,竟感到心口微微扯了一下,他站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兒,終於是無奈地嘆了口氣,往反方向加熱他冷掉的便當去了。
又是忙了一下午,陸行遠下班的時間稍微晚了些,實習生們都先回去了,等他忙完天已經有些暗了下來。
他換好衣服出門,又看到顧琦在走廊不遠處站着,正擡頭看着牆壁上的公告板,電梯就在她身後,陸行遠不得不經過她站着的地方,他想到下午的事,心裡有些歉疚,走過的時候隨口說了一句,“你怎麼還沒走啊,這麼晚了。”
顧琦總算動了動,轉過身直言不諱地說,“等你下班。”
陸行遠暗罵自己多嘴,也不知道該怎麼回她,便訕笑着哦了一聲,伸手按了下電梯。
“我每天都會等你下班,你走了我再走,”顧琦在他身後說着,聲音很低,聽不出什麼情緒來,“聽霍宇說你今天做了五臺手術,你回去好好休息,吃點好的。”
陸行遠聽得有些不忍心,這人要是跟他鬧脾氣他還好受一點,反而這種一如既往的關切讓他更加無措。他只得低頭又哦了一聲,等電梯時實在覺得尷尬,便勉強找了個話題出來。
“你和……呃,霍宇關係很好啊?”
“還好。”
“哦,哦,這樣啊……”陸行遠又絞盡腦汁糾結了一會兒,總算繼續說道,“他們霍家跟我們家認識,不過霍宇跟我一樣,從來不涉足他們家的生意,你和他交朋友挺好的,他對朋友一直很講義氣……”
“你在關心我?”
陸行遠的話語一滯,立刻閉了嘴巴不再多說,正好電梯這時候也到了,他趕緊走了進去,卻看到顧琦也跟着進來,頓時就有點慌,等電梯門一關上,陸行遠稍微站到角落一點,離某個氣場強大的傢伙遠了一些。
他始終不明白,顧琦那小小的身軀,到底哪裡來的那麼大的能量和堅持。
可有些奇怪,顧琦沒再說話,只是筆直地站着,一動不動的,還閉上了眼睛。
陸行遠看着樓層的標示從18層一點點往下,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只好跟着沉默,電梯裡異常安靜,不知道是不是聽錯了,陸行遠忽然感到顧琦的呼吸變得有些沉重,像是在壓抑着什麼,身側的手都微微握成了拳頭。
他總算覺得不太對勁,剛要問她怎麼了,忽然,頭頂的燈光閃爍了一下,而後啪地一聲滅掉了,沒等陸行遠反應過來,就感到電梯裡劇烈地震盪了數下,而後猛地停住了。
周圍一下子漆黑一片,陸行遠嚇了一跳,下意識抓住了一旁的扶手,等電梯的動盪完全停止了,他驚魂未定地喘了喘氣,說道,“這、這是……電梯故障了?”
可身旁沒有聲音,陸行遠也沒心思多想,趕緊拿起一旁的急救電話,那邊很快便接了起來。
“師傅……啊,對,電梯壞了……對,就兩個人……都沒事,就是電梯不動了……哦,要多久?……行,那我等你們過來。”
對面說很快便會差人過來,陸行遠放心下來,掛了電話朝旁邊人說道,“他們馬上過來,就是停電了,沒什麼危險的,讓我們等幾分鐘就行。”
可他又說了幾句,對方卻全無迴應,陸行遠總算察覺到不對勁,想到顧琦從進電梯開始就有些異常,便小心問道,“顧琦,你怎麼了?”
顧琦仍是直挺挺地站着,陸行遠勉強適應了黑暗的眼睛看到那人竟瞪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對面,全身竟還微微發着抖,陸行遠登時就看愣了,來不及想別的什麼,趕忙走過去喊她,“喂!顧琦,你怎麼了?”
顧琦像是聽不到他,陸行遠接近了纔看到她的瞳孔都在劇烈顫抖,卻像是什麼也映不出來,眼裡蒼茫一片,她的呼吸越發粗重起來,陸行遠幾乎聽得到她胸腔裡狂亂的心跳聲。
他剛要再問,顧琦卻像是終於無法忍耐,忽然匆忙地蹲下身,整個人縮到了角落裡,抱住自己的身體極力往後縮,陸行遠震驚地看着她,猛然間,他忽然想到了什麼,臉上的表情從驚異一瞬間變得無比心疼。
他立刻跟着蹲下,伸手緊緊抱住了她僵硬而冰冷的身體。
“別怕,”他用力抱着她,手掌一下下輕輕安撫着她的恐慌,“別怕,沒事,有我在呢,很快就會來人了。”
顧琦仍是死死抱着自己的身子,卻把頭用力壓在了陸行遠的肩膀上,陸行遠乾脆跪在她身側,把她整個圈進懷裡。
“陸……叔叔。”顧琦啞聲念着,忽然張嘴用力咬住了他的肩膀。
陸行遠忍着疼,仍是抱緊了她,摸着她的頭一聲聲地哄着,“別怕,沒事的,這只是電梯,只是電梯壞了,陸叔叔在呢,不要怕,我們很快就能出去的……”
懷裡的人仍在抖,在他懷裡甚至滲出了一身的冷汗,陸行遠在這一瞬間終於明白了她對自己爲何這麼依戀,明白了這個人濃烈得讓人無法招架的感情究竟是因何而起,他突然
懂了,可懂了之後卻更是手足無措。
這是愛情嗎?陸行遠茫然地想。
顧琦這份瘋狂又強烈的感情,也許只是因爲將那段灰白的時光烙進了骨髓裡,是自己守着她,陪伴她,拉着她一步步走出了絕望,她心裡呼嘯的漏了風的傷口是自己一點點填補起來的,她把自己當成了全世界唯一可以信賴的救贖,可那只是救贖,並不是愛情。
就算不是他陸行遠,是任何一個其他人,也許這人依舊會這麼不顧一切地追隨下去,比起愛情這麼簡單的兩個字,這個人對自己,反倒更像是一種狂熱得近乎病態的執念。
可這是自己惹下的債,懷裡的這個人,是小小年紀就被拋棄過,被折磨過,被這個世界惡意虐待過的孩子,他怎麼會單純天真地認爲,這人和其他追求者一樣,是可以簡簡單單就能拒絕掉的人呢?
“小琦,”和十年前一樣,陸行遠抱着懷裡不停顫抖的人,伸手輕輕順着她的頭髮,溫柔地哄她,“陸叔叔陪着你呢,不要怕,你不是一個人了,沒有人會再折磨你了。”
顧琦把頭深深埋在他懷裡,過了很久終於一點點放鬆了身體,小心翼翼地抱住了緊緊抱着自己的男人,陸行遠沒再躲開,任她用盡全力抱着自己,低頭輕輕蹭了蹭她汗溼的頭髮。
電梯終於被修好,頭頂的燈光再次亮了起來,陸行遠把呆坐在地上的顧琦拉起來,衝她微微笑了笑,“好了,來,我們一起出去吧。”
顧琦愣愣被他牽着走,直到重新站在了走廊裡,她混亂的目光終於慢慢平靜下來,啞着聲音說了一句,“我去一下洗手間。”
說罷沒等陸行遠回答,便轉身匆忙地走了。
聞訊趕來的林陌驚詫地看着顧琦僵硬的背影,想到剛纔電梯門剛打開時的情景,忍不住問道,“她這是……怎麼了?”
陸行遠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嘆了口氣,“她有密閉恐懼症,是我忘了。”
林陌想到顧琦的經歷,微微皺起眉,問道,“是先天還是後天的?”
如果是後天,一般都是因爲有什麼心理陰影,身體自發地無法承受那種密閉的陰暗。
陸行遠看着顧琦消失的方向,過了很久才喃喃說,“十年前,他在福利院,不肯在屋子裡待着,總是靠在走廊裡,或者就站在外面。”
“到了晚上,她又躲在福利院裡唯一晚上亮燈的值班室裡,卻又不敢在值班室裡面待着,就站在外面,怎麼拉她都不走,那時候又是冬天,她站了幾天就凍壞了,發了場高燒,那段時間我正好在休年假,就一直在她身邊照顧她。”
“所以他是……遇到過什麼事嗎?”
“嗯……”陸行遠又停頓了一會兒,才說,“她很小的時候被綁匪綁架,不知道他們到底想要多少贖金,她父母可能拿不出來,就沒來救她,後來綁匪看訛不到錢,就打算把她賣了。”
“那夥人就把她塞進了車子的後備箱裡,就這麼關着她,然後離開了她的城市,去別的地方繼續做違法亂紀的勾當。一年多的時間,他們一直就這麼關着她,想找個機會把她賣出去,直到警察抓到了他們,她才終於被救了出來。”
林陌愣愣聽着,難以置信道,“竟然還有這種事……”
“她始終不和警察說自己是哪裡的人,也不想回去找她的親生父母,李院長這才收留了她,這些事也是院長慢慢問了她很多年,她才肯一點點說出來的,可那時候我們都不知道,只知道這孩子怕黑,很討厭在一個小空間裡待着。”
“我那時候雖然不知道原因,只是覺得她可能遇到過什麼事纔會這樣,就一直陪着她,安慰她,哄了她大半年,她才終於正常了一些,慢慢能回屋睡覺了,也不太怕黑了。只不過……像今天這種情況,她還是本能地害怕吧。”
林陌聽完,看着陸行遠心思複雜道,“所以其實,她是爲你纔來到這兒的,不是巧合。”
陸行遠沉默了半晌,終於是苦笑了一聲,朝顧琦離開的方向邁出一步,“她現在長得大了,我都快忘了十年前第一次見她時候的模樣了,再怎麼說,她也就是個小女孩,是我把她想得太強大了。”
“你要去哪兒?”
“去看看她,”陸行遠回頭朝林陌笑了笑,“您也早點回去吧,今天麻煩您了。”
林陌嘆了一聲,還是忍不住提醒,“你對她越好,反而對她來說不是好事,我是說,如果你還是不能接受她的話。”
陸行遠的腳步頓了一下,繼而又是笑笑,朝他擺擺手,轉身走了。
去洗手間的路並不長,卻不知道爲什麼像是走了很久,陸行遠告訴自己,那人對自己的感情是依戀,絕不是愛情,而自己對她的心疼和不捨,也只是出於憐憫,並沒有別的原因。
他們之間就算有無法割捨的感情存在,那也絕對,絕對不可能是愛情,可他仍是想不明白,依賴而生的執着,憐憫而生的心疼,這些類似愛情又甚至更濃烈的情緒,究竟又算得上是什麼呢?
推門進去的時候,看到她倚靠在洗手檯上,似乎是洗了臉,水珠順着下巴滴落下來,一滴滴墜落在冰冷的檯面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