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燒烤到麻辣燙, 從墨西哥肉捲到手抓餅,說是“陪同”蕭何來吃東西,事實上, 是沈笑笑一個人對小吃街的大掃蕩。
一條二十來米的衚衕, 他們從頭到尾走了近一個小時。
終於到了巷口, 蕭何看着前面步履明顯有些沉重的沈笑笑有些無語。
原來她曾經說過自己喜歡吃小吃, 現在看來, 這個“喜歡”用得太含蓄了一些。
沈笑笑“步履蹣跚”地往前走了幾步,回頭看見蕭何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催促了兩句:“快走啊。”
蕭何慢悠悠趕上來:“去哪?”
沈笑笑露出垂涎三尺的表情, 光榮宣佈:“去吃餛飩!”
蕭何看她的眼神更奇怪了…
其實餛飩攤並不在小吃街上,而是在一個不起眼的轉角, 有些冷清。
攤主是一個已經有些佝僂的老伯, 混沌攤子全都在一個三輪車上, 只是在車把上按了一個竹竿,上面吊着一個昏黃的小燈泡。
攤子周圍也只有兩張矮矮的小桌子, 還有四五把摺疊式的小板凳,人坐下去都不得已要蜷成一團。
沈笑笑卻一臉的興致,拉着蕭何坐下來:“老闆,兩碗餛飩!”
餛飩很快都端了上來,味道也算是不錯, 但是卻不值得特地跑到這麼一個像是拍鬼片的地方來吃。
尤其是那個特地拉他跑來的那個人, 剛吃了兩三個就皺起了臉:“蕭何, 我太飽了, 吃不下去。”
“那就剩着。”蕭何看不出有什麼爲難的地方。
“不行。”沈笑笑堵起了嘴, 把自己面前的碗往他那邊推了推:“你幫我吃完好不好?”
沒有這個習慣,蕭何直覺的想拒絕, 可是擡眼看見她可憐兮兮期期艾艾的眼神,嘆了一口氣:“好。”
昏黃的燈光在燈光中好像裹成了一團,合着着攤子上濛濛的水汽,他一口口的吃着,偶爾擡眼就看到她坐在那裡,手託着下巴,就這麼等着他。
她的眼皮有些耷拉,有些百無聊賴的感覺,或許是因爲他吃的慢,讓她等的心急。
蕭何垂了垂眼臉,動作更慢了些,只覺得能這樣多一分一秒,也是好的。
吃完了餛飩,兩個人往回走,沈爸爸十幾年前初發達的時候,就在勝利街旁邊黃金地段買了房子。跟勝利街只隔了一箇中心花園,平時購物方便,而且環境也算幽靜。
走在花園裡的小道上,沈笑笑懷裡抱着剛纔買來盛着金魚的水缸,仰天長嘆:“撐死我了。”
想起今天她的風捲殘雲,蕭何覺得自己不得不表態鄙視她一下:“活該。”
“很久沒都來吃過了,今天當然要過癮一點。”沈笑笑反駁:“而且我今天吃的本來剛剛好,就是後來吃的餛飩給撐到了。”
“那你還特地跑過去?”
“可是不能不去嘛!”沈笑笑也很無奈。
“爲什麼?”
“初中的時候上晚自習,放學了就去吃碗餛飩,慢慢就習慣了。上高中後換了學校,愛吃的東西越來越多,就很久都沒有再去過。後來有次大一的時候經過那邊,忽然看見那個攤子還在,我當時站在那裡看着那個老闆頭髮白了好多,彎着腰忙來忙去,就覺得自己很對不起他……”
蕭何接了過去:“所以以後每次只要去逛夜市,就會去他那裡?”
明明別人的辛勞與她不相干,她卻總是覺得自己應該盡一份心力,這的確是她的作風。
“嗯。”沈笑笑有點窘:“其實也沒什麼幫助。”
蕭何失笑,轉眼看到她雙手捧着的“水晶豬”,眼裡閃過一絲瞭然:“這些金魚,你是不是看到那個老闆娘之後才決定買的?”
難怪她剛剛在地攤上一反常態,連價都不還就買下這個相當難看的玻璃豬。
現在想想,那個老闆娘也是一位老太太。
沈笑笑苦着臉點了點頭:“早知道就隨便買點別的,不買這個了。怕它會灑還要兩隻手捧着着,手都酸了。”
蕭何停了腳步看她,她雙手捧着魚缸嘴微微嘟起,一臉懊喪,悔不當初的模樣。
嘴邊忽然泛起微笑,他明白她,她就是這樣的性格,因爲看不得曾經熟悉的人日漸衰老而依然勞苦的工作,因爲看不得老人在夜風中叫賣,她會用最拙劣的方式去幫助他們。
而那些她意圖爲善的人並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也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人有這樣的心思。她亦不是慈悲或施捨,只是拙劣而自然的給予。
若是她一開始就自詡爲善心人士,一臉刻意的溫暖,他也會退避三舍吧。
只是她太不着痕跡,太自然,就這麼一點點的走了進來,溫水一點點的加熱,等他反應過來,已經爲時已晚。
讓人上癮的爲時已晚。
沈笑笑往前走着,察覺到他沒有跟上來,也停了腳步,疑惑地看他:“怎麼了?”
蕭何走過來,揹着光,臉上有一層陰影:“魚缸裡的水很容易灑對不對?”
“嗯,怎麼了?”
“那就好好拿着。”他低低迴了一聲,頭就覆了下來。
沈笑笑傻傻的看着他的臉在面前放大,脣上驀地一熱,柔軟的觸感。
她下意識的想推開,可是手裡面抱着那個魚缸,只能傻傻的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他的睫毛。
彷彿所有的血液都涌進了腦袋,又彷彿所有的空氣都被抽空。
腦袋一片空白。
只剩下脣上的溫熱。
蕭何稍稍移開了脣,看着呆呆的沈笑笑有些無語。
她的眼睛已經有些鬥雞了……
不忍心繼續虐待她的眼球,蕭何無聲嘆了口氣,一隻手蒙上她的雙眼。
然後…繼續…
法式長吻啊~~
一直到回到家,沈笑笑的心還在撲通撲通地跳。
輕輕鎖上門,躡手躡腳的進了房間,就看到蕭何已經站在窗臺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臉上又熱了幾分,眼神遊移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蕭何有些好笑:“誒。”
聽而不聞,聽而不聞,沈笑笑默唸一百遍。
“你的魚缸忘了放下。”他平平的說,沈笑笑還是聽到了嘲諷。
這纔看到,自己手裡還是緊緊捧着那個幫兇,馬上走到桌子邊,重重放下。
放下了魚缸,沈笑笑才發現了事情的緊急狀態,她跟蕭何,孤家寡人的共處一室。
且這這一室只有一張牀。
沈笑笑頭都大了。
偷偷瞄了蕭何一眼,蕭何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只是提着手裡的袋子進了洗手間:“我去洗澡。”
沈笑笑家是三室一廳,除了一個公用的洗手間,還有一個房間內單獨配備了一個。
當然這個房間本來是給沈爸沈媽的,但是鑑於她天天看小說到三更半夜,才後才穿着個拖鞋達拉達拉的來洗漱,於是就跟她換了房間。
洗手間裡有嘩嘩的水聲,脣上似乎還殘留適才溼熱的觸感…
空氣裡每一個分子都是濃濃的曖昧。
沈笑笑有些坐立難安。
蕭何卻已經走了出來,身上是新買的體恤和短褲,一手拿着毛巾擦拭溼漉漉的頭髮:“完了。”
他們“同居”時的習慣,一個人洗完另一個人洗。
沈笑笑忙收拾了自己的東西進去。
出來的時候就看到蕭何躺在地上,身下平鋪着原本在櫃子裡的棉被。
她心裡稍稍安定了些,也掀開毛巾被躺在了牀上。
今天當然沒有看小說的心情,加上逛了一個晚上,她也有些累,看着蕭何也是躺在那閉着眼,大約也是在睡覺,沈笑笑將檯燈調到了最暗。
一片的靜寂,房間裡只剩下絲絲的冷氣輸送,音樂聽得到空調轉動的聲響。這樣規律而沉悶的轉動,不見嘈雜,反而有種催眠的作用。
可是沈笑笑卻睡不着,儘管蕭何沒有說話,連呼吸都是聽不到的,可是她卻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他在那裡,咫尺的地方。
“蕭何。”她輕喚,還是有些擔憂:“地上太冷…要不要多鋪一條被子?”
“不用。”他的聲音在暗夜中有些低沉,“這樣挺好…”頓了頓,又說:“很好。”
“哦。”沈笑笑翻了個身,試圖繼續睡。
明明那麼累,睏意卻一點也沒有,試試數羊。
呃…一隻羊跳過了柵欄…兩隻羊跳過了柵欄…三隻羊跳過了柵欄…四隻蕭何跳過了柵欄…五隻蕭何跳過了柵欄…
一羣白花花的蕭何朝她咩咩叫。
“蕭何。”她終於放棄了努力,轉而騷擾他,“睡了沒?”
“沒有。”
沈笑笑興致勃勃:“跟我講講你的事吧。”
“我有什麼事?”
多麼找抽的反問,偏偏明白他真的是很認真的發問,沈笑笑無語。
過了很久,蕭何的聲音才又響起來:“你想知道?”聲音有些愉悅。
沈笑笑點點頭纔想起來他看不到,馬上“嗯”了一聲,豎起耳朵等着聽。
良久的沉默,久的沈笑笑覺得他或許已經睡着了,蕭何終於開口:“還是你問我吧。”
-_-!
剛剛莫非是在組織語言,最後終於發現自己沒有敘述的天分?汗。
這次換成了沈笑笑沉默,第一次客串警察的她不知從哪開口,萬事開頭難,沈笑笑做試驗:“姓名。”
“蕭何。”
囧,居然回答的很認真,沈笑笑頭上三條黑線劃下。
挑了個比較平常的問題:“你小時候是怎麼樣的?”
“很矮。”
黑線加劇,沈笑笑耐着性子繼續問:“不是問你的身高,是你的生活。”
“還好。”
多麼簡潔的廢話,說了跟沒說一樣。沈笑笑轉換方式,決定從親情下手。
“你媽媽是怎樣的一個人?”
稍稍的沉默,“很美。”
想想蕭何的長相,他的母親不用說也該是傾國傾城的那一類吧。
也就是說…這句還是廢話。
由於被採訪對象的不合作,不,他不是不合作,而是完完全全的EQ爲零!沈笑笑的訪談節目面臨被腰斬的命運。
沉默了很久,沈笑笑纔再次開口,有些小心翼翼:“你…有沒有見過你爸爸?”
蕭何沒有立即答話,沉默了許久,再開口時聲音中有些微的嘲諷:“不僅我,你也見過。”
“我?”
“記不記得過年前的校慶?”蕭何嗤笑了一聲,說了三個字:“何鎮鋒。”
這麼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沈笑笑愣了愣纔想起來。那所學校也算是X市的一所金字招牌,畢業的學生大有作爲的無數,去年八十年校慶,校長特地請了老校長老教師以及一干畢業後功成名就的學生前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則數何鎮鋒無疑。
連一向報紙電視只看娛樂新聞的她,都能在見到真人第一眼的時候認出來,可見這個人的聲名顯赫。
記得當初校慶,他坐在主席臺上,並沒有發言,只是閒閒坐着,就自有一股的威嚴氣勢。那是那種世家與生俱來耳濡目染的僞裝不來的氣勢。記得當時在下面坐着,還聽到幾個女生竊竊私語,“好帥!”“真帥!”的字眼出現頻繁。
這種“帥”已經不是指那種可以包裝整容的皮相,而是舉手投足中的優雅與自信。蕭何的母親再如何的傾國傾城遇到他,也是一個躲不開的劫吧。更何況,按着蕭何的年紀與那個人的資料來看,當初那個人已經有了家世。依着他的家族與聲望,蕭何的母親斷不會有被矇在鼓裡的可能,也就是說,蕭何的母親,這一切都是心甘情願,飛蛾撲火。
只是那團火太過耀目,引得到多少的飛蛾。
現在想想其實蕭何與他有些許的想象,一樣漫不經心的表情,只是在蕭何身上是一種慵懶的邪氣,而在他身上是一種內斂的霸氣。
而在他們之間連接的,也只不過是過客似的一隻飛蛾。
這種事情,佳話也好,悲歌也好,除了局中人,旁人都無從知曉。沈笑笑無聲嘆了口氣:“你恨他嗎?”
悉瑣的聲音響起,蕭何翻了翻身,因爲怕隔壁的沈爸沈媽發覺,他們一直都壓低了音量,加上這午夜的靜謐,聲音都有些惘惘的:“沒有必要,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
他們互相併不需要,儘管每個月他會給他卡里存進去可觀的金額,儘管無論他如何胡鬧他都保着他留着學校的名額。
他們是父子,卻不必相見,不恨不怨,只是無所謂。
他給他錢,無關親情,只是覺得應該,即使被拒收,也不會覺得內疚或是虧欠。
他不拒絕,無關骨氣,只是理所應當,即便他接受,也不會覺得溫暖或是補償。
蕭何嘴邊無聲挑起一抹嘲諷的笑:“親情這種東西,對我來說完全沒有需要。”
連他本身原本也是可有可無的,只是現在這世間,他心裡多了一個人,僅僅這一個人,已經把胸口裝得滿滿的。親情那種東西,他負擔不起,更沒有那個想負擔的心情。
空調一直處於睡眠狀態,氣溫下降到了一定的溫度已經停止了運轉。沈笑笑卻突然覺得冷,那股冷從小腹一直升上來,蔓延到四肢百脈,幾乎冷得讓人顫抖。
冷得連人的聲音都有些異樣,手下意識的撫上自己的小腹,她聽到自己有些走調的聲音:“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人懷了你的孩子,你會怎麼辦?”
一片黑暗中,蕭何漠然的聲音傳了過來:“我不會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