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裡人多的很, 門診裡等的人站到了門外。終於排到了他們，沈笑笑剛坐下去，一個年輕的醫生大概問了問, 就丟下了一句一切正常。
沈笑笑還是不放心, 又追問了幾句, 那個醫生已經有些不耐煩：“都說了這只是正常的妊娠反應, 你會這麼痛估計只是心理作用。”
醫生的口氣有些衝, 沈笑笑訕訕的也不知道說什麼。
這時候，門推開一個身材雍容的中年女醫生走了進來，看見陳然一臉驚訝：“小然？”
那個年輕的醫生也站了起來, 很恭敬的叫了一聲：“方主任。”
那個方主任走過來，看了看陳然又看了看沈笑笑, 眼底閃過一絲瞭然：“小然啊, 這是你朋友？怎麼也沒聽你媽提起過？”
雖然是疑問句, 她的口氣裡卻是肯定，沈笑笑覺得有些尷尬, 還沒解釋，陳然就先開了口：“方阿姨，我朋友有些不舒服，剛剛這位醫生講的不是很明白，能不能麻煩您給再看看？”
那個方主任笑吟吟的在桌子邊坐下, 那慈祥的目光看得沈笑笑心裡直發毛, 不過問的問題卻詳細而專業。沈笑笑一一的回答。
最後方主任說：“沒事, 就是正常的妊娠反應, 可能是你第一次遇到, 有些緊張，精神壓力太大, 纔會這麼厲害。”
沈笑笑想起自己來了醫院之後，不知是不是心安的作用，疼痛也漸漸的消失，看來的確是當時太害怕的緣故。不過想到發作之前差點被車撞到，還是很擔心：“要不要做個什麼檢查？”
“不用。”方主任低頭在處方單上開藥：“腹痛屬於寶寶開始成長，開始在母體裡搶地方。平時只要注意多休息，動作小心些，定期做產檢就行。”擡頭問沈笑笑：“產檢是不是在這做的？”
沈笑笑有些慚愧，這些天一直想着隱瞞，一次產檢都沒做過。
陳然幫她解圍：“以前不是在這裡，不過以後直接在這裡做好了——方阿姨，你看是不是要辦什麼手續？”
方主任搖頭：“不用了，以後你們來直接來找我就行，我週一到週四下午都在。”
陳然微笑：“那多謝您了。”
方主任意有所指的看了看沈笑笑手上的戒指，臉上有一切瞭然於胸的笑意：“謝就不用了，喜酒到時候要多讓我喝兩杯。”
陳然淡淡一笑，也不解釋，扶起了沈笑笑：“那我們先過去了。”
出了門到走廊上，沈笑笑連忙道歉：“對不起啊，其實我剛纔可能是緊張害怕，害你白跑了這一趟。”
陳然放開了手，抿了抿脣沒有說話。
沈笑笑繼續道歉：“還連累你被人誤會。”
陳然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面無表情的往前走。
沈笑笑有些自討沒趣，也只好沉默地跟着他後面往前走。
兩個人到了大廳，沈笑笑百無聊賴的的左瞄瞄右轉轉，忽然看到一旁的告示欄裡有一張照片特別的眼熟，認認真真的看了幾遍，再瞄一瞄下面一連串的頭銜，頓時有些頭暈。
陳然回頭的時候就看到她站在那裡，一臉的傻笑。
“怎麼了？”陳然有些狐疑。
“沒事，沒事。”沈笑笑很感慨：“就是忽然有一種皇親國戚的感覺。”
剛剛那個方主任有這麼大的來頭，居然是鎮院之寶。
想想剛剛那個年輕醫生秋風掃落葉一樣的敷衍，加上這個院寶春天般溫暖的關懷。
人民公僕果然受人民愛戴！人民公僕的兒子也一樣的受人愛戴！！
沈笑笑在唏噓之餘，不得不說爲了自己享受的一點特權還是有些暗爽的。
“皇親國戚？”陳然嘲諷地重複了一句，又冷冷的看着她：“你算是我的什麼親什麼戚？”
他的語氣中有毫不掩飾的嘲諷，沈笑笑開始只是驚愕，慢慢的才覺得難堪，這樣難堪。她的臉色白了一白，迅速的低下了頭：“今天多謝你了。”然後急急的就往前走。
手卻被握住，她站在那裡也不回頭——她從小到大都沒有受過這麼的難堪，眼淚都在眼睛裡打轉。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有些生氣。”陳然自嘲的笑了笑：“我只是對自己生氣。”
他的聲音有些澀，不復平時的清冷，甚至有些語無倫次，不過下一刻就調整了過來，又是一副自矜貴公子淡然的口氣，卻彷彿是不容推拒的命令：“你先去門口等，我去開車。”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直到車開進了小區樓下，沈笑笑坐在副駕駛座上，不知道怎麼開口告別。
又是窒人的沉默。
好一會，沈笑笑才擠出一個笑：“陳老師，今天真是謝謝你……我先下去了。”
陳然沒說話，沈笑笑開了門就要下去，他卻忽然開口：“我什麼時候來接你去醫院？”
沈笑笑過了片刻纔想到他說的是產檢，忙說：“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陳然挑起脣角：“她不一定記得你。”
那麼好一個醫生，儘管可惜，沈笑笑還是推拒：“其實那個醫院離得有些遠，我還是找一個近點的醫院比較方便，就不用麻煩你了。”
“方阿姨在這個專業在國內是數一數二的專家。”陳然不緊不慢的說：“何況如果你是顧忌我的話，更是完全沒這個必要。”
想起剛剛他那句傷人的話，沈笑笑只是沉默。
陳然的視線穿過前面的車窗，看向不知名的一點，慢慢地說：“原來說不想見你的那句話，是真心的。可是剛剛看到你快被車撞到的時候，我才發覺，我……我希望你可以好好的。即使不在我身邊，我也是希望你可以好好的。”
“沈笑笑。”他偏過頭喚她：“從前的事情，是你對不起我。現在我只是想在我的能力之內，讓你過得更好一些——這樣的要求，你也不肯答應？”
他坐在那裡靜靜的注視着她，依然是原來那麼卓然清俊的眉目，只是眼底有些如水的傷感在遊漾。
沈笑笑側了側頭，迴避他的視線：“可是……”
不等她說完，陳然挑眉：“你這麼的猶豫，是怕我還是對蕭何太沒信心？其實作爲一個母親，你要做的首先是對自己的孩子最好的選擇。”
那句孩子徹底打動了沈笑笑，敷衍冷漠與聲名顯赫的兩個醫生相互對比，她下定了決心：“那你下週四有沒有空？”
走上樓，剛拿出來鑰匙，門卻忽然從裡面打開，把她嚇了一跳。
蕭何站在裡面，上下看了她一眼：“你去哪了？”
沈笑笑不敢正面撒謊，只是假裝低頭進門，從他身邊走過，低聲說：“我剛去街上買些東西。”
換了鞋子進了客廳，才發現蕭何依舊站在門口，依舊是剛纔她進門時的姿勢，動也沒動。
沈笑笑擡眼看了看掛鐘，還不到放學的時間，於是就問：“還沒放學，你怎麼就回來了？”
蕭何這纔像回了神，把門關上也走過來，也不回答，只問：“你去街上都買了什麼東西？”
沈笑笑的眼神遊移了幾下：“沒看見什麼好的，就回來了。”
“哦。”蕭何應了一句，就沉默了下來。
沈笑笑又問：“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
蕭何彷彿有些恍惚，過了一會才似笑非笑地問：“你就這麼不想我回來？”
“你一個學生，總是要以學業爲重，這麼曠課總是不好。”
蕭何嗤的笑了一聲：“是對我不好，還是對你不好？你到底是有什麼瞞着我，才千方百計的要我留在學校？”
他的話問的毫無道理，可是那句“有什麼瞞着他”還是讓沈笑笑心裡一驚，她勉強扯出一個笑：“我能有什麼瞞着你呢，我讓你好好上學，還不是爲了我們的將來。”
“將來？”蕭何定定的看着沈笑笑，彷彿能看穿了她，就這麼看了一會，神情反而平淡了下來，他說：“今天我書拉在家了，過來拿一下，待會就回去。”
沈笑笑看了眼掛鐘，已經是下午五點。到了冬天，天越來越短，這時間也有幾分的涼了。她說：“等你回去就該上晚自習了，就別回去了。”
蕭何自己拿起了桌上的幾本書裝進袋子裡，連頭也不擡，只說：“你說的對，學校纔是學校的地方，家裡根本沒什麼學習的氛圍。我回去上晚自習，晚上也不用等我了。”
出了門，聽着房門在身後鎖上的金屬聲響，蕭何閉了閉眼。
她從來沒有學會過撒謊，可是她今天三番五次的騙他都是爲了同一個人。
下午打電話的時候，家裡沒有人接，再打手機也是關機，他這麼心急如焚的趕回來，看到的卻是她和陳然依依惜別的場面。
她不是這樣的人，她還學不來那樣的兩面周旋。
他願意相信，可是有什麼樣的理由會讓兩個分手的男女在車裡依依不捨了那麼久？
或許只是偶遇，或許只是巧合，他爲她找盡了理由，他幾次的問她，可是每一次她都只是讓他失望。
他想問她爲什麼要騙他，他想問她還騙了他多少，連同着上一次在學校，她是不是專程的去找那個人。
她肯回來或許是不是爲了那個人。
她愛的或許是不是也只有那個人。
他想問的這麼多，可是都被她一句將來輕飄飄的蓋過。
那是他拼盡全力也想要抓緊的將來，如果他問了，如果她回答是，那麼……他該怎麼辦？
於是他退縮，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
彷彿一個第一次吃了杏子的人，即便那核苦得連心都是澀的，因着愛也寧願死死的含着。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他只是靠着孤注一擲才留下了她。
沒有人比他更害怕，即便是靠着孤注一擲也留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