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蕭何算不得天才, 可是進步也稱得上神速,他們這樣一個認真地教一個敷衍地學,也到了八月底。
天氣已經開始漸漸轉涼, 他們抽了一個空去商場給蕭何買秋季的衣服, 出商場的時候沈笑笑終於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蕭何的腳步頓了頓, 回頭看她居然有些不解:“回哪兒去?”
“回去上學啊。”再開學就是最後衝刺的高三了。
蕭何沉默了一會才說:“我不上了。”
街道上人聲嘈雜, 沈笑笑楞了一楞只懷疑自己沒聽清楚, 不能置信的問:“你說什麼?”
“我不上了。”蕭何清楚地又說了一遍。
以爲他只是學生普遍的厭學症,沈笑笑不以爲意自顧自的說下去:“待會我們就去給你訂票。”
蕭何騰出一隻手擁住她,半真半假的說:“我不去上學, 就在這陪你。”
他的口氣像是哄騙小紅帽的狼外婆,沈笑笑哭笑不得:“不上學, 你以後要做什麼?”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想, 現在這樣就很好。”
沈笑笑這才明白他的認真, 停下腳步轉頭看他:“你真的不回去?”
“回去也行。”蕭何回答的很乾脆:“你和我一起走。”
“你要回去上學,我都已經辭職了還要回去做什麼?”
蕭何挑挑眉, 不緊不慢:“要麼一起走,要麼一起留。”
看他一臉認真,沈笑笑終於被氣到:“你怎麼這麼分不清主次?!”
蕭何的聲音依舊有些無賴:“我分得再清楚不過,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和你在一起。”
說這句話的時候, 他的臉上還掛着淡淡的笑, 眼睛裡卻只是堅定。沈笑笑微微別開了臉, 依舊是不贊同:“我是不會再回去的, 可是你這麼小, 不上學又能做什麼?”
蕭何沉吟了一下:“那我回去打電話找人把我的學籍和戶口都轉過來,我繼續在這裡上學, 預計能趕得上這裡學校開學的日期。”他自嘲的笑了笑:“畢竟我有個那麼隻手遮天的爸爸。”
沈笑笑看着他,忽然覺得煩躁。
他只是不顧一切,不顧一切的天真。
他以爲她現在說的只靠幾張單薄的戶口學籍的證明紙就能解決?
她開口,不容置疑:“我待會去訂火車票,你明天就走,回去之後好好上學。”
她的斬釘截鐵,讓蕭何有些意料不到——他從來沒有這麼處心積慮,甚至決定去找那個男人,只是爲了在她身邊,可是她的迴應只是一再的推開他。他終於不耐煩:“你不走,我就陪你留下來,你要我上學,我就繼續上下去。所有你的要求無論我喜不喜歡全都答應,你還想要我做什麼?”
他的語氣讓她忍不住下意識的回了一句:“你這樣爲我,我擔不起。”
衝口而出之後,她楞在那裡,他聞言後身體一僵,臉色頓時刷白。
沒有人開口,氣氛僵凝在那裡,良久,他才夢囈一樣喃喃的說了句:“原來你一直這麼想。”頓了頓,忽然一手抓起她的手腕,嘴邊浮起冷笑:“其實你心裡一直這麼想對不對?”
手腕上的痛傳過來,沈笑笑只是沉默。
她從來沒有確切的這麼想過,可是她太害怕。蕭何的世界裡只有她,可是她的生活裡有太多其他的人。
他可以天真,她卻不能。
她要的不是他轉過來的戶口和學籍,而是更長遠的將來。
她的沉默彷彿是默認,她從來都是這樣想他。
如果可以,他願意一切都給她,可是她只是擔不起,不想要。
這些天來,每次對視時情不自禁的微笑,每次近在咫尺她軟軟的聲音。每一次,都美好的像是夢境。
原來真的都是夢境。
可是他只是不甘心,收緊了手,逼着她看他:“這些天來,你都是騙我的對不對?”
沈笑笑連個不字都說不出來。
“你爲什麼這麼急着趕我走,是因爲你膩了,煩了。你從來沒有想過跟我有結果,我在這裡只會礙着你,礙着你去相親,礙着你去認識別的人是不是?!”
他的一番話說得又快又急,根本沒有想,可是說出來每個字都讓人急痛難忍。
她從來沒有想過跟他有結果,她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他有結果。。。
這麼猝不及防的說出來,才漸漸領悟,她是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他有結果。
所以,她千方百計的不讓他與她的父母見面,所以,她毫不猶豫的要他離開。
聽着他那些毫無來由地指責,沈笑笑開口:“蕭何,你不要無理取鬧。”
“就算我是無理取鬧好了。”蕭何目光炯炯:“那你敢不敢證明給我看?”
證明?什麼證明?
沈笑笑還沒反應過來,蕭何就半跪了下來,拉着她一隻手,刻意的提高了音量:“沈笑笑,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他的聲音清亮,引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都駐足觀看。
沈笑笑只覺得恍惚,她一貫膽小又愛面子,可是這時被這麼多人看着,卻也不覺得窘迫。只是怔怔地看着蕭何,他看着她,只是執拗的等着她的決斷。
他總是在逼她。
從起初的那一夜逼她正視他的感情,到今天逼她證明他們之間的長久。
他就像是一個小孩子,無論是該不該要的都執意的要取來,受了拒絕就只會任性的來逼迫。
可是他這樣的逼迫,竟然讓她感覺欣喜。
周圍的人已經越來越多,將他們圍成了一個圈,嘈雜的人聲中,他只定定的看着她:“沈笑笑,我愛你。你要不要嫁我?”
人羣鬨然交好,口哨聲四起,在她耳中,卻彷彿全都隱去,只剩下他適才的聲音。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說這三個字,她過了會才慢慢反應過來。彷彿剛開始一顆響雷在耳邊炸響,隔了許久,腦子纔有嗡嗡的迴響。她只能看着他,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在熙來攘往的街頭,他單膝跪地,手中握着她的手,漆黑雙眸鎖住她只是問:“我愛你,你要不要嫁我?”
每一個字都真真切切的聽了進去,可是整個句子又要認認真真的想幾遍才明白。她反反覆覆的想,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明明簡單卻彷彿還是想不透徹。可是嘴角卻已經揚了起來,笑意從眼底都能漫得出來,所有的不安與焦慮在這簡短的話語前頓時都潰不成軍。縱使前路漫漫,悲喜不知,爲了這一刻,只爲了這一刻,原來那些都是值得。
夜色裡,宋秦掛了電話,一臉的苦大仇深。
蘇情坐在吧檯邊,晃了晃手裡的酒杯,很是瞭然:“你心肝到底怎麼了?”
宋秦哭喪着臉:“被蕭何那小子扔在一個什麼小區,現在還讓我親自去開回來。”
蘇情幸災樂禍悠悠然:“自作孽,明明知道他一去就不回來,還把車子給他開。”
想想那天惡鬼投胎似的蕭何,宋秦儘管鬱卒,還是覺得那種情況下自己出賣車鑰匙是正確的選擇。
擡眼看到冷冷清清的蘇情,他忍不住還是三八兮兮的湊過去:“不過這次蕭何能如願以償,還是得多謝謝你。”
蘇情拿斜眼給了他一道眼風:“多事!”
宋秦腆着老臉視而不見,一臉的好奇:“不過你這麼好心還是讓我吃了一驚,嘖嘖,你個蘇大小姐什麼時候也懂得拱手相讓成人之美了?”
蘇情搖了搖手裡的酒杯,暗紅通徹的液體在杯中輕漾,她的聲音彷彿陷入了回憶一般夢囈的低語:“你……有沒有見過蕭何哭?”
不意外的看到宋秦定在那裡,眼珠子幾乎能掉下來。她垂了眼眸,若是今天有人跟她這樣說,她一定也會嗤之以鼻。蕭何就該是一副漫不經心,身上彷彿有一個無形的屏蔽將所有的歡喜與哀愁都隔絕在外。
可是,恍若蕭何這兩個字能輕而易舉的突破她的冷清倨傲。
對蕭何來說,這世間也有這樣一個沈笑笑。
那晚從酒吧出來,蕭何實在醉的不像話,扶着街道邊的樹吐得一塌糊塗。她在旁邊小商店裡買了礦泉水,他漱完了口,踉蹌走了幾步,卻是連路都走不穩。
她過去攙着他,只聽他語音含糊帶着濃濃的酒意,彷彿沒有睡醒:“給她打個電話。”
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她卻在拿到他手機的那一剎那明白——他上百次的撥出號碼全都是一個名字。
沈笑笑。
胸口彷彿有什麼東西破裂,空洞得穿堂風一般的掠過。
她還是按了通話鍵,幾聲忙音後就傳來系統聲音:您撥打的電話已停機。
機械冰冷的聲音在寂靜的午夜格外清晰。
蕭何卻彷彿沒聽到,一隻手接了過去,放在耳邊,聲音喑啞:“我想你。”
她立在那裡,不能動彈。
沈笑笑已經走了,那天是她親眼站在門邊看着她臉色蒼白跌跌撞撞逃一樣的跑下樓梯。
她不會再回來,手機號也早已更改。
可是想想手機裡那上百次的撥出號碼。
蕭何曾經這樣心甘情願自欺了多少次。
她終於忍不住,衝他吼:“蕭何你真TMD沒出息,你要真這麼喜歡就過去追,別TMD自己在這窩囊丟人現眼!”
蕭何醉的太厲害,惺忪的看了她幾眼,忽然就低低笑了起來,只是止不住的笑,只是那笑聲讓她想落淚。他終於停了下來,朦朧着醉眼看她:“我是窩囊,可是她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我要怎麼去追?”
這些話的時候他只是無波無瀾,全然沒有傷痛不甘,彷彿只是平平的講述。可是就是這種雲淡風輕讓她心驚,一時間,她只能楞在那裡呆呆看他。
說完了這些,他彷彿酒有些醒,倉皇的別過去了臉。但是徹夜不眠的路燈,還是真實的反射出他眼底的一點晶瑩。
大約是淚光。
爲着這個可能,第二天她毅然的買了車票去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誤。
看着出神的蘇情,宋秦也有些若有所思的默然:“只是不知道你這次成人之美不知道會不會適得其反。”
蘇情悠悠回了一句:“結果已經明擺着了。”從此王子與公主過着幸福快樂的時光。
宋秦微笑搖了搖頭:“所以說你們還是太年輕,相守哪是這麼容易的事情?”
蘇情問:“你是擔心那個沈笑笑?”
她那副患得患失唯唯諾諾的樣子確實很讓人不放心。
宋秦手指輕叩吧檯:“我擔心的是蕭何。”
蘇情嗤笑一聲:“他有什麼可擔心的,你又不是沒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又自嘲的笑了笑:“原來都以爲他是最沒心沒肺的,沒想到現在成了個癡情種。”
宋秦又搖了搖頭:“就是看他這副樣子我才擔心,他這樣用心,眼裡絕容不下一顆沙子。就像是把全部身家投注的賭徒,遲早會出事。偏偏他們蕭家的人都一個性子,要麼就眼高於頂,要麼就死心塌地,從來不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
蘇情不以爲然:“照你這麼說,深情反而是錯了?”
宋秦想了想也覺得自己太多心,不過還是厚着老臉爲自己辯解:“我這可不是自己瞎掰的,是金庸金大俠總結的八個字,強極必辱,情深不壽。嘖嘖,多麼哲理的話,我居然張口即來~~”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自吹自擂。
蘇情看了一眼這個自我感覺飄飄然的大叔,忍不住涼涼嘲諷:“說起大道理是一堆一堆的,可惜有這麼多的理論到現在連個初戀都沒送出去。”
“嘩啦”某大叔的玻璃心肝再度破碎,四十五度角仰望舞池裡的水晶球,淚流滿面。
蘇情習以爲常視而不見,推開面前的酒杯起身往外,走到門邊纔想起來,回頭問:“蕭何什麼時候回來?”
“明天的火車,後天到。”某個老淚縱橫的大叔回答的語氣很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