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大的防護服也被染黑了,渾身臭氣熏天的,但人,還是美到極致的。
楚君逸冷冷掙脫了田熙語的束縛,再也顧不得別的,朝她走過來。
沐染卻擡起沾滿黑水的兩隻手,凍到僵硬,還發着顫,擋住他前行的步子,那一雙如黑葡萄一般晶瑩剔透的水眸,直直仰起來盯着他看,小臉慘白,小聲艱澀卻堅定地說道:“不要再過來了,二少。”
楚君逸凝視着她,身體生生僵硬在原地。
“現在的一切你也看到了吧?那好,那算我求你,”她第一次跟他說這種話,“放過我吧。”
“我求求你,放過我,好嗎?”這一句略帶了一絲哽咽,她眼眶通紅似血。
楚君逸。
如果我們之間註定不能幸福,就請你不要,再帶給我傷害了好吧?
這樣,我會記得你的一點點好處。
記得你沒有騙我的時候,給我的所有美好回憶,會那麼善良地希望你一直好。
而不是現在這樣,一碰則痛。
“沐染,”他開口,嗓音沙啞到極致,“對不起。”
擡眸,看着楚君逸整個俊臉蒼白地僵硬在那裡,沐染嚥下一口苦澀,轉身,用沒髒的上臂蹭了一下自己額上的汗,徑自離開了。
桑姨今天起回鄉下探親,年後纔會回來。
沐染坐了車回到桐苑,一邊換衣服一邊打了好幾個噴嚏,喉嚨上顎都很疼,一瞬間就確定自己感冒了,洗好澡換好衣服開始用洗衣機洗之後,她就整個人穿着乾淨的衣服蜷縮到二層厚實的沙發上去,然後,一直還在打噴嚏。
不僅打噴嚏,還哭了,流淚了,滾燙滾燙的淚從指縫裡流出來。
幾乎是好久都沒有怎麼哭過了。
不僅僅是被冤枉被愚弄被陷害,還有很多很多事……別人打了她一巴掌她也的確可以不計後果地打回去,可有些話如果別人說的刺到她心裡去了,就真的跟刺一樣,不割開肉是拔不出來的。
楚君逸不會娶你,楚君揚也就是玩玩你而已。
你一個小草芥一樣人物,還在這裡興風作浪?
你試試你現在不消失,等過幾年你老了,醜了,或者一不小心毀容了,他們會怎麼對你?你到時候會死在哪個街角旮旯?在哪個小破縣城裡殘度餘生!!
沐染一時覺得很多事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當初楚君逸的柔情是假的,承諾是假的。
而她現在的生活……就算感覺得那麼真實,真實到讓她覺得沐染的人生從來都沒有這麼好過,但是……但是她也害怕到覺得,以後這些也會變成假的……
她不敢去想,田熙語說了那麼多傷害她的話,到底哪一句,最重。
但她心裡知道的,就是那一句,最重。
轉身,整個人趴在溫暖厚實的沙發上,繼續抽噎。
楚君揚帶給她的一切,包括這樣真實的溫暖,她現在緊緊的抱着一個抱枕,死都不肯鬆開,也沒有人來安慰她,讓她覺得……很無助……很無助……
身上也因爲洗過了澡。而疼的那麼厲害。
膝蓋和手肘真的擦破皮了,洗澡的時候,刺得她渾身都在哆嗦。
就這樣悶了好大的一會,電話響了。
沐染悶了好久纔起來接,一看,是項目部總監的電話,她緩了好一會,調整了幾下喉嚨的聲音,纔開口說話。
項目總監說,讓她晚上收拾好了過來吃飯,吉雅閣這邊,茂田那邊做東,不過,楚君逸作爲田家未來的女婿,這一場跟明啓的宴席會作陪,讓她做好準備。
沐染不明白,自己要做好什麼準備?
項目部總監一愣,也艱澀地猶豫了半晌,才把話說明白。
剛剛在場地的時候,發生了那麼不痛快的事情,到時候茂田的老闆田勝華也來,他女兒女婿都在桌上坐着,難道沐染就能當什麼事都沒發生?不需要道個歉?
道歉。
道歉??
沐染聽見這兩個字的時候幾乎要瘋了,定了定神,嗓音沙啞地問道:“我需要道什麼歉?今天白天的時候,我有哪一件事是做錯的嗎?”
項目部總監眉頭蹙得很緊:“沐染,你一定要給我鬧這種難看是不是?”
“我沒有跟誰鬧難看,而是,總監,”纖小的女孩眼眶很熱,據理力爭到底,“今天受傷的是我,受損失的是我,但只因爲楚家二少爲我多說了幾句話,所以,就需要我跟田小姐和田家道歉?”
“跟明啓合作的人是茂田,你當然要跟田小姐道歉!!”
沐染苦笑連連,搖頭,小手抓着聽筒,死都說不出話來。
“沐染,你最近是怎麼回事?”項目部總監嘆氣問道,“你以前不這樣,你性子……雖然說以前那樣逆來順受有些不好,但以前你不至於像現在這樣難搞。你還記得曹琴那個案子嗎?當初那麼大的風波,你是怎麼連臉面都豁出去去幫她求對方的老闆的?現在就只是讓你跟一個大小姐道個歉,你就委屈成這樣?”
沐染小手支着額頭,大腦一片混亂,眼睛也隱隱約約熱起來了。
這種事不要問她。
真的,不要問她。
她腦子也很混亂,不知道最近自己是怎麼了,真的變得一點虧都不能吃,一點苦都不能吃了嗎?
不是的。
不是這樣的。
換做以前,當着楚君逸的面,哪怕自己受了委屈,痛到說不出話來,還要跟田熙語道歉這種情況也有過。
可是她當時,都一一忍下了。
現在爲什麼就不行呢?
爲什麼就不行了呢?
眼眶裡的水霧升騰了起來,纖小的女孩兒將沙發上抓得滿是皺褶,心口像炸開了一樣的疼,點點頭,艱澀地悶聲道:“好……好……”
“我道歉。”
“我去跟他們道歉。好了嗎?”
項目部總監也很氣悶,沉聲道:“我知道這件事委屈你了,等過去之後,我一定給你發筆大獎金。”
沐染什麼話都沒有再說,只是說自己去準備了,輕輕掛斷了電話。
眼淚,又要流了。
小東西在沙發上跪了很長很長時間,撫上去滿臉的淚水,好久之後才擦乾淨,起身換衣服,去參加宴席了。
但還是有一件事沒搞定。
她拿起手機,翻出那個最熟悉的號碼,想了許久,發了一條短信給他。
“我去吉雅閣那邊吃飯。不知道幾點回來。楚君揚,你好好的。”
發完了才覺得不對勁。
你好好的?
這幾個字是怎麼從她嘴裡說出來的,沐染撫着額頭,覺得自己是發燒了,燒得不輕,纔會自作多情地跟楚君揚說這種話。
過了一會,手機“叮”得一聲,他居然回覆了。
“跟誰?”
他問跟誰。
沐染仰頭,想着自己是絕對不會讓他知道今晚的事的,雖然很心虛,但是……
她拿起手機,輕輕敲了兩個極度心虛的字上去“同事。”
許久許久之後,手機都沒有迴應。
沐染渾身冒汗,還在等。
最終,幾分鐘過後,那邊終於傳來了動靜,又是簡單利落卻飽含深意的的一個字。
“嗯。”
這一個“嗯”字,讓她也實在猜不透,那一端拿着手機的,楚君揚的臉色和神情。
以及,他此刻的心情。
夜就這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