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遇到楚君逸的時候他的壞脾氣蹭蹭地往上冒,心裡有一股無名火在燒着,一個人在咖啡廳裡坐了這幾分鐘,心情纔好了一些。
整個晟天大樓的17層也算很高了,從透明的落地窗朝外望過去,大片的天空與雲層,高樓大廈與層層疊疊的綠化帶,讓人覺得心境開闊。在咖啡廳的門口看到徐璟走過來的時候,楚君揚心裡莫名騰起了一種叫做“終於”的感覺。
那個傳聞中沐染最難對付的母親,此刻,就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尷尬又緊張地坐在自己對面。
楚君揚不想把事情弄得這麼僵。也不想看一個長輩在自己面前多麼驚慌失措懺悔不已的樣子,對着前來的服務生淡淡道:“問她要點什麼。”
服務生禮貌躬身:“好的。女士您好,請問您需要咖啡果蔬飲還是茶?我們這裡有一款新式的金桔烏龍很適合您。”
徐璟擡頭,道:“……那就要那個。謝謝了。”
“不客氣。”
楚君揚冷眸掃向徐璟放在桌下膝蓋上有些侷促的手,修長的手指碰着咖啡杯,啞聲沉沉地問道:“東西都收拾好了麼?”
徐璟點點頭,緩慢回答:“好了。我東西不多,來的時候就沒帶多少。”
楚君揚點點頭。
看向窗外。
“你現在的丈夫是你的二嫁,當初嫁給他的時候你就帶着沐染,是後來才生下的沐朔?”他淡淡地開口問起了她的一些家事,道,“那這樣算起來,這個女兒跟你在一起的時間才最長?她從小的性格怎麼樣?一直都像現在這樣,這麼聽話麼?”
最主要的是。這麼聽徐璟的話?
徐璟臉色變了變,低下頭去,捏着手裡疊成了三角形印着品牌Logo的紙巾,“嗯”了一聲。
她啞聲道:“也算是。除了一兩歲之前比較鬧騰性子比較暴躁,懂事之後就一直挺聽話的。當初沐朔父親入獄之後,我拖着兩個孩子賺錢養家很累,男孩子到底需要人費心多一些,所以沐染那孩子……也是因爲太懂事聽話,讓我一直都沒想起過,要好好管她……”
她都沒留意到她什麼時候長得亭亭玉立了,什麼時候上學放學都開始有男生心懷不軌地來獻殷勤騷擾她;沒留意沐染什麼時候起因爲自己沒時間管她而蓄起了長髮,一直有些捲曲凌亂地長到了腰裡;也沒留意,她什麼時候學習成績變得那麼好,高考的時候竟一舉考上了Y市這邊挺好的一所大學……
Z城那邊教育不錯,但高考分數要求偏高,所以哪怕沐染的分數高出本市的李饒整整一百多分,她們還是在一個學院一個班級,整整四年。沐染卻從未抱怨過這些。
亦像她從不對什麼抱怨的人生一般,她好不容易纔求得到這裡上學的機會,所以根本無可抱怨。
楚君揚眼眸微微冷冽起來,中指在桌上緩慢地敲着,緩聲問:“那麼養她的目的又是什麼?供養一個大學生對你來說也不易,但你還是供了,是爲了等她出來便可以跟她說,她佔有了多少可以讓她親弟弟到大城市讀大學的錢和資源,以後,她就必須要對你們負責??”
徐璟一直低着頭,嗓音微微酸澀沙啞,低低地開口說:“也不是……沐染上學,沒花多少錢,她那個時候起自己就有掙……”
而沐朔不上,是因爲成績太差,人又叛逆,姐姐畢業出來工作的那一年他就以死相逼不上學了。從此開始吃喝玩樂混世滔天。
徐璟一直不願意逼自己仔細想這些事,她現在是必須承認了,她就那麼打心眼裡認爲沐染聽話,性子柔順,怎麼壓榨都沒事。但家裡還有一個男丁,徐璟身體原因失去勞動能力後還怎麼供養得起?一定是要靠她的呀……
想起這些徐璟眼睛溼了,低着頭,抿着顫抖着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是的。
即使沒有眼前的這件事……即使沒有……她也是,對不起她的。
鼻息裡淡淡地哼出一聲冷淡的氣息,他凝視着窗外的午間景色,淡漠地喝了幾口不加糖的黑咖啡。彷彿一眼就看到了她辛酸的一生般。
“有幾句不好聽的,哪怕你自己也想得到,但也只是偶爾說出來責備責備自己就罷了吧,跟我說的效果肯定是不一樣”
“想想你是憑什麼咬定了她一定還會繼續聽話?哪怕有時快把她自己逼死了還是那麼聽話呢?不過是因爲良心而已……我說一句難聽的,即便她現在跟你撕破臉不再管你,你又能怎麼辦?她弟弟那樣的德行,在部隊能混出什麼樣子來?她若從此不管了,你還有什麼把握?”
“所以你哪裡是在踩着她的良心逼她?”
“伯母,你是踩着她的’心’,在逼她。”
這樣可怖的話,徐璟其實有時候在心裡,也會偶爾心虛地幻想一下。
但每一次,都是伴隨着恐懼在心裡虛晃一下就算了,楚君揚說得對,她的愧疚恐懼都是一閃而逝的,下一秒鐘對着她,心就又重新陰沉沉地硬了起來。
徐璟眼睛紅了。
像是想起了什麼悲痛往事,嘴脣動了動沒說話,半晌後哽咽着顫聲說:“沐染不會……就是因爲我的女兒我瞭解,我才知道……你說的那些,染染永遠不會做……”
她不敢承認,自己就是吃定了這一點,這麼多年來,纔會像他說的那樣碾着沐染的心苦苦相逼。如今想到這裡,心裡的確是會像炸開一般那麼疼。
那也是她的親生女兒呢。
他淡淡冷笑,“嗯”了一聲,也承認這一點:“她是不會。”
從認識到現在這樣久,說他不瞭解這小東西是個什麼樣的性格,是不可能的。
“……但是我會。”
淡漠如常的幾個字,緩慢地從他脣間,溢了出來。
徐璟幾乎是渾身劇顫了一下,放在桌上的手僵住,臉色瞬間蒼白,連頭都沒敢擡起看眼前的這個男人。
“所以今天找你來,就是爲了說清這些問題。”楚君揚緩緩坐直了身子,手肘枕在膝蓋上,冷沉沉的嗓音緩慢說出了這幾句話。
“以前她怎麼樣都無所謂,但現在人在我身邊,在我不願意讓她受什麼委屈的時候,就最好誰都不要給她受。雖然她跟着我這件事一樣讓你難以接受,但要怪,怪我就罷,對她,關於這件事的話就最好一句也不要說。她是有些優柔寡斷,人也倔,良心感愧疚感太過薄弱,但這些都是給我看,其他人就不要肖想着能再捏圓搓扁,畢竟我這個人說到底”他輕聲吐出冰冷的兩個字,“護短。”
這種濃濃的威脅感,摻雜着別的意味,暈開在了兩人周圍。
“所以下次如果有事,先掂量清楚她是不是能承受,如果不能就不要開口,或者,直接來找我也可以,”他冷聲道,“人在我這,怎麼樣我都不會對你們虧待。”
徐璟手腕冰涼地扶着桌子,微微顫抖,被威脅到很恐懼很後怕,臉上蒼白到一絲血色都沒有,但,卻也有另一種感覺在升騰。
在此之前她千想萬想,在與楚君揚這個人相處的所有幻想中,她什麼樣羞辱難堪的處境都想到了,卻……就是沒想到過會這樣……
這個男人威脅的口吻中透出的那點疼惜,叫她心顫到掉下淚來……
“還有關於她之前和君逸的那段感情”他淡淡地繼續開口,“無論你怎麼看,我都可以告訴你她很乾淨。從頭到尾沒有越界,沒有不自重,更沒有你以爲的因貪慕虛榮而做出的什麼噁心勾當。小孩子的感情都還純,那些惡毒揣摩的話能收就最好收起來,否則作爲一個母親那麼說話,就不怕她傷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