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靈抓着那漢子不放手,想要再問出幾句詳情來,然而那漢子聽了青年的話,臉色登時一變,甩開希靈就要往外衝。希靈沒猶豫,拔腿就追上了他,結果那胖子怒不可遏的又吼上了:“你還跟着我們幹什麼?”
希靈沒理他,反正她人小,有個空當就夠她往外鑽的,一邊鑽她一邊頭也不回的喊了一聲“有順”,小桐一直站在旁邊,這時先擠了上來。希靈回頭一看是他,認爲有他也行,而有順這時咚咚咚的也跑了過來,見了這個勢頭,他隔着人喊道:“小姐?開不開汽車?”
希靈當小桐是個孩子,所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同時答道:“開!快!”
漢子那一羣人一鬨而出,胡亂擠進幾輛汽車裡去,一窩蜂的便駛上了馬路。有順開着汽車跟上了他們,但是因爲駕駛技術太嫩,所以一路跟得心驚膽戰,連着幾次都險些跟丟。不知不覺的開出了租界,有順剛要踩油門加速度,可是下一秒,他一踩剎車一打方向盤,吱溜溜的緊急停在了路邊。前方走不了了,半條街都是人打人,一幢二層小樓還着了火,分明是正在進行一場大型的械鬥。忽見有人提着斧頭奔向自己了,有順不等希靈吩咐,咬緊牙關掉轉車頭,瞬間便逃出了一條街。
希靈人在車內,命令有順把汽車開回陸公館去。不能這麼沒頭蒼蠅似的亂竄,現在陸克淵生死未卜,自己這回若是再遭到襲擊,可就真是沒有救兵了。
然而汽車剛剛逼近陸公館,有順“啊”的驚叫一聲,又一次的踩了剎車。
前方陸公館大門敞開,家裡狼狗掙脫了繩索,一次又一次的要從外向裡撲,有僕人倉皇哭喊着往外跑,不知哪戶鄰居拉了警鈴,然而街上空空蕩蕩的,完全沒有巡捕的身影。
希靈長出了一口氣,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了:“開法租界!”
有順頭也不回的問道:“去法租界的公館嗎?”
希靈答道:“不,到法租界,隨便找家旅館。”
希靈知道自己不是罪犯,也沒上通緝令,但是在一瞬間,自己的人身安全,完全不能得到保障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還是沒很搞清楚。在她的印象中,一個花天酒地的白子灝,應該還搞不出這麼大的動靜。
在一家外國人開設的小旅館裡,她暫時找到了容身之處。陸克淵的地方,她是不敢去了,敵人既然能在英租界公然的強闖民宅,自然也不會讓陸克淵在法租界高枕無憂。
打着姐弟三人的名義,希靈在旅館內要了兩間客房。把有順和小桐都叫到了自己房間裡,她低聲說道:“你們身上有多少錢?全拿出來!”
希靈平時待這幾個大孩子不薄,兩個小子別看年紀不大,手裡卻是都有錢,因爲身邊沒有父母管束和照顧,所以他們各自去銀行立了存摺,摺子平時就貼身揣着。聽了希靈的話,小桐很痛快的把口袋翻了個底朝天,連散碎銅子都掏出來放到了桌子上,有順也從緊貼身的秘密口袋裡摳出了一本存摺和一卷子鈔票。希靈把這點錢聚成一堆清點了一番,心裡有了數——有了這些錢,他們很可以在這旅館內做幾日縮頭烏龜了。
擡頭又將有順和小桐審視了一番,她是會看人的,此刻尤其要看他們的眼睛,因爲生性多疑,已經開始防備了這兩個小東西。幸好,兩個大孩子的目光都是坦然忠誠的,有順微微擰着眉頭,像是隨時預備要跑要跳,小桐則是緊緊的攥了拳頭,彷彿要立刻和誰打一架。
“好。”希靈開了口:“等到天一亮,小桐回英租界,到陸公館附近給我瞄着,一旦看見陸先生了,馬上叫住他,就說我在這裡等他。”
有順說道:“他行嗎?要不我去吧!”
希靈答道:“他看着比你小,走在街上沒人留意。你平時總跟着我出門,我怕有人認識你。”
這話一出,有順和小桐一起點了頭。而希靈看着他們的眼睛,又說了一句:“別怕,我有辦法!”
有順和小桐很相信她這話——她要是沒辦法,他們兩個也不能這樣服她。
“吉慶和果子怎麼辦?”有順忽然又問。
希靈飛快的想了想,末了答道:“我們這裡就兩間屋子,住不下那麼多人,他們肯定是一起跑回家去了,那就先不管他們,等到事情平息了,再讓他們回來。”
有順深以爲然的點了頭,帶着小桐告辭出去——出去了沒有片刻,他又回來了,給希靈端了一壺熱茶,還送了一塊香皂,一條毛巾,和一個甜麪包。
希靈到了這個時候,反倒肯吃東西了。咽棉花似的把那塊甜麪包硬嚥了下去,她獨自坐在房內,兩隻耳朵全豎着,各當一面的監聽着左右鄰居。
“要不然……”她因爲緊張,所以下意識的繃得腰背筆直,身體幾乎有點後傾,沉重的睫毛垂下來,在她那面頰上投下兩片陰影:“我不管他,自己先跑?”
“可以坐津浦線南下,先到了上海再做打算,當然,臨走前得把錢預備足了,要走就得快走,走他個出其不意。等到白子灝騰出手來對付我的時候,我已經消失了……真是白子灝?”
她還是不能相信白子灝會有這麼大的本事,當然,她承認白子灝絕非笨蛋,不過聰明的紈絝也是紈絝,她一直沒把這個人往眼裡放過。
“或許是他惹了別的仇家。”她把心思又扳回到了陸克淵身上:“他們這樣的人,大多都沒有善終。不知道他是什麼年紀發跡的,不過看樣子,也在天津衛威風好多年了。長江後浪推前浪,他自己不肯金盆洗手,大概早不知擋了多少人的道。我要是跟着他繼續走下去的話……”
她臉上的胭脂褪了顏色,嘴角冷酷的下垂:“他比我大了二十多歲,他其實現在就已經開始老了。”
忽然起身站到了地上,她開始來回急速的走。不能再管陸克淵了,再管他自己就要被拖下水了,如果放不下,可以等有朝一日再回來,只要他活着,兩人終有再見面的時候。
可萬一到了那個時候,他已經死了呢?
他也許現在就已經死了。
一想到陸克淵也許已經死了,希靈狠狠的一閉眼睛,眼珠是乾澀的,可是又要流淚的錯覺。不行,她狂亂的又想,不行,自己要把他救出來!情況再糟糕又能怎麼樣?他總不會像何養健一樣,再賣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