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靈冷不丁的來了這一手,讓白子灝立刻傻了眼。
對於希靈,他所控告的罪狀之一,就是強佔白家家產,可現在家產的詳情姑且不提,首先這家產的標誌便付之一炬了。大帥府化爲焦土,“白家”忽然成了個抽象的概念。
他召集了幾名白家舊僕,然而也並沒有詢問出更多的信息來。倒退一年,這幾名舊僕也是有頭有臉的,不說是無所不知,也絕不會像現在這樣一問三不知——他們再有老資格,也早被那幾位童子軍越到了頭上去。
但是他們也都懷疑是希靈放的火。白府的房屋格局,他們最瞭解,想要無端的起火災,基本是不可能的。而大火併沒有把白府的地面燒出個大窟窿來,房屋沒了,地皮還在,希靈走了個無影無蹤,但是在報紙上發表一條能氣死活人的聲明——她表示自己同意白子灝的要求,將永遠搬離白家大宅,從此和白子灝脫離關係、一刀兩斷,恢復她肅希靈肅小姐的身份。白子灝若想回家,隨時可以。
橫豎一場大雨過後,“家”中已經長了野草,別說白子灝,就算是條野狗,也可以顛着爪子到那“家”裡找窩了。
白子灝讀了這條聲明,氣得頭疼,本來打算戒鴉片煙的,因爲氣得一顆心亂蹦,所以只好推遲戒菸時間,連吸了幾個煙泡壓心慌。然後把容秀叫過來,他把報紙給了她,讓她自己看。容秀一字一字的讀了聲明,也是大驚失色:“那麼大一片房子,全燒沒了?”
白子灝氣哼哼的問:“我說就是她放的火,你信不信?”
容秀默然無語的放下報紙,搭訕着給他倒了一杯茶,心裡其實是信的,但是嘴上不肯隨着白子灝罵她。
白子灝轉動眼珠盯着她,忽然又道:“秀兒,你知不知道,我和她是血海深仇?”
容秀立時擡眼望向了他:“怎麼——哪至於呢?”
白子灝推開煙槍坐起身,一掀身上的毯子,他咬牙切齒的壓低了聲音:“秀兒,我告訴你,我這兩條腿,是她弄斷的。”
容秀把手中的的茶杯放到了炕桌上,臉上表情一僵:“子灝——”她很突兀的笑了一下:“你恨她歸恨她,可也不能把什麼都往她身上推啊!你這是車禍——”
白子灝一搖頭,用眼神打斷了她的話。
“車禍是她設計的。”他直視着容秀的眼睛說話:“她親口向我承認過。她以爲我這輩子就要爛在那間屋子裡,所以把一切都告訴我了。”
說到這裡,他臉上的肌肉有些扭曲了:“她很得意的!讓我沒了腿,她很得意的!”
然後他逼問了容秀:“你信不信?”
容秀的臉蛋褪去了緋紅,因爲她在理智上,依然是信。
一歪身坐在了牀邊,她伸手去輕輕撫摸了他的腿,像是摸着新生嬰兒的肌膚,小心極了,心疼極了。擡眼再看白子灝,她發現白子灝眼中亮晶晶的,白眼球上蒙了紅血絲。
“秀兒,你說。”他向前挪了挪,挪到容秀面前:“我不該恨她嗎?我不該找她報仇嗎?我不該把我失去的,再奪回來嗎?”
容秀不知道怎麼回答,心中亂透了,也並沒有一個明確的判斷。擡手摟住了白子灝,這一刻她是他的娘,她恨不能把他裹到自己的懷裡,再也不讓任何人傷害他。
白府被一場大火夷爲平地,眼見的房子院子和傢俱,確實是全燒沒了,眼不見的金銀細軟古玩字畫,則是下落不明。於是白肅二位的官司又增添了新內容——希靈一口咬定自己是火夜孤身逃出來的,連衣服鞋帽以及自己的體己都留在火場裡了。
希靈這一回,公然住進了陸克淵家裡。
在這之前,陸克淵也不知道她起了放火的心思,她裹着睡袍跑進他家裡時,他還以爲是白子灝的人打到了她家裡去,及至聽聞她在白府放了一把大火,陸克淵咬着雪茄看着她,半晌沒說出話來。
他活到四十出頭,真沒見過這樣的小姑娘。這已經不只是老謀深算四個字可以形容的了,他覺得這位僞小姑娘簡直就是有些瘋。而希靈蓬着一頭亂髮,穿着白色睡袍,睡袍拖拖曳曳,袖口領口全鑲着繁複的花邊,花瓣一樣的大領子中托出她的小臉——臉蛋是紅的,眼睛是黑的,兩道眉毛挑起來,她向他抿着嘴笑,抿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緊接着,她的行爲又讓他相信她並沒有瘋,因爲剛剛學會開汽車的吉慶駕駛着一輛汽車駛入陸公館大門,汽車的後備箱裡碼着一層扁木箱子,箱子裡裝着金條,箱子上面亂七八糟的堆了無數東西,一眼望過去,只見一片寶光璀璨,也分不清什麼是什麼。再打開後排車門——後排座位上堆着亂糟糟的字畫,字畫表面一點保護也沒有,在這汽車裡完全受着廢紙的待遇。
“我那輛汽車裡還有東西,你瞧瞧,都值不值錢。”
陸克淵疑惑的問道:“這是——”
“燒掉的東西。”
陸克淵恍然大悟:“哦……”
在那個火燒紅了天的夜裡,希靈坐在陸公館的長沙發上,從陸克淵手裡接過了一杯熱水。喝了一口之後,她擡頭問道:“有咖啡嗎?”
“不睡覺了?”
希靈蜷起雙腿踩在沙發上,用寬鬆沉重的睡袍把自己罩成小小的一團,笑着對陸克淵搖了搖頭,一場大火,燒出了她的好興致。
陸克淵沒給她咖啡,只給了她一杯加了糖的熱茶。她捧着茶杯慢慢的喝,赤腳和沙發的坐墊相觸了,她感到了放鬆和舒適。
陸克淵坐在她身邊,問道:“那些東西,是要寄存在我這裡?”
希靈一點頭:“嗯。”
陸克淵一聽這話,倒是笑了:“膽子不小,不怕我把東西扣下不給你?”
希靈不假思索的搖了頭:“你不會。”
“爲什麼不會?我可是個壞人。”
希靈向後一靠,枕着沙發的靠背,扭過臉注視了他,很認真的說道:“你千萬不要這樣做。”
陸克淵露出了個疑問的笑。
希靈鄭重的答道:“你需要錢,就向我要,我可以給你的,要多少我都給。可是你千萬不要搶,千萬不要欺負我。否則,我會殺了你。”
慢慢的垂下眼簾,她的聲音低了:“那樣我會很傷心的。容秀已經讓我很傷心了,你不要讓我更傷心。”
陸克淵沉默了片刻,忽然說道:“我感覺,你對我……有點特殊的感情。”
希靈一擡睫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後答道:“我不知道。”
陸克淵嘆了口氣,也疲憊的向後靠了過去。忽然的,他前言不搭後語的換了話題:“我討過老婆。”
不等希靈回答,他繼續說道:“討了老婆後還是不安分,到處結仇,結果仇人找不到我,就打到我家裡去了。”
把臉轉向希靈,他苦笑了一下:“年輕,一心想着打天下,結果害了一個好姑娘。從那往後,我就不打算再娶了。”
希靈的黑眼睛暗了一下,然而她依然望着陸克淵,很執着:“我們至少,是朋友吧?”
陸克淵笑了,一邊笑一邊握住了希靈的一隻手:“我們啊,是一對害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