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星期日是C市電視臺的輪休日,所以留守人員不多,由於週日新聞以重播上週集錦爲主,大家都沒什麼壓力,況且在地方臺,大家的壓力本來就不大,所以到了下午,還在臺裡的基本上都是不得不在的人了。
在C市電視臺二樓的剪輯室裡,此刻更是冷冷清清,全無平時的緊張喧鬧。只有冰冷的機器,看似雜亂實則有序地排列堆放着,形成一個讓外行人感覺錯綜複雜的掩體,將獨自置身其中的曹茹雲掩蔽得很好。
曹茹雲此刻坐在由監控屏、錄放影機和剪接機組成的超過一米八高的屏障前面,對着關閉的顯示屏幕,不自禁讓它發揮起鏡子的功能來。
屏幕裡無法映射出色彩,曹茹雲卻很入神地盯着裡面的自己。
這就是一個三十三歲的女人的臉,下顎由於瘦削而顯得堅硬,挺直的鼻樑全沒有了女性的柔和,即使在屏幕中都能顯現清晰的雙眼皮下,那對瞳孔早已習慣性地收起所有感性,只有被紮成厚厚馬尾的長髮,還在提示着自己,是個女人。
哦!還有作爲一個三十三歲老女人,依然堅挺得足以讓同齡女性羨嫉的胸部,曹茹雲不自覺地低了低頭,在看到自己最感滿意的部位的同時,也看到自己幾乎長年累月不變的打扮——白色襯衫、黑色外套和牛仔褲。
長期從事這項新聞採編工作,尤其這幾年逐漸轉向後期的製作,開始長時間置身於各式各樣的機器構架起來的堡壘中,讓曹茹雲變得更加象個男人般理性。
曹茹雲今天本來是輪休,但是她早就養成在週日的上午,趁剪輯室空閒的時間段,獨自把上週六採集的生活類新聞進行剪輯的習慣,所以她在週日總會到臺裡的。
昨天下午接到俞則的電話,讓曹茹雲感到很突然,這可是高中畢業聚會之後,自己第一次又再聽見俞則的聲音啊!
俞則的聲音仍舊那樣,不夾雜過多語氣的冷感,但是曹茹雲能聽出裡面多少有些不自然,而自己由於那麼突然地接到他的電話,除了一開始的詢問,之後的語氣就更加不自然了。
當俞則說想約她見個面吃個飯的時候,曹茹雲甚至懷疑,是不是他知道自己去年離婚的事情了?
曹茹雲現在獨自一個人坐在電視臺的剪接室裡,回想起當時那想法,覺得自己真有點可笑了!
這麼多年,曹茹雲一直通過一些途徑,聽到關於俞則的消息,知道他開公交了,結婚了,妻子是個老師,還知道他後來出事被判刑了,離婚了。
曹茹雲從王新鳴那知道俞則傷人的事後,還自告奮勇說要把這事報道一下,造點輿論聲勢出來,但是和上面一提,直接就給斃了,還訓斥她沒腦子,讓她既鬱悶又覺得使不上勁,好陣子都怕王新鳴打電話給她,好在王新鳴沒再找她問這事。
曹茹雲在自己心底從來不否認,她對俞則有着一種特殊而複雜的感情,讓她對他總是念念不忘。
俞則是在她如花般綻放時,走入她盛開的心靈,她那片心田上爲他怒放過無數憧憬,她抑制不住地對他進行過表白,那是她至今唯一一次主動向異性表白,那次經歷真的很不好,可以說對她的傷害很大,在她心頭留下的陰影,足足長達兩年之久。
當陰影散去之後,曹茹雲卻發現,只要每次從同學,大多數情況還是在同學聚會的時候,從王新鳴嘴裡聽到俞則的消息,她仍舊會異乎尋常地關注,她知道那畢竟是自己的初戀,而自己似乎很難用時間來將他抹去。
隨着約定的時間逐漸臨近,曹茹雲竟然感到一絲緊張。
俞則昨天在電話裡知道自己會在週日加班之後,說要上電視臺來接她,參觀下她的工作環境,順帶有事情請她幫忙,什麼事情也沒說,她也沒問,就約了下午4點半在臺裡碰頭。
爲什麼要約在4點半呢?曹茹雲對自己當時說出這個見面時間,心裡有種自欺欺人的迷惑感。她不願意承認自己內心是故意有目的地選擇了這個時間,那樣可以有充足的理由爭取到與俞則更長的相處時間。所以現在曹茹雲的思想一觸及到這個問題,立刻採取了迴避態勢。
俞則有什麼事要自己幫忙的呢?曹茹雲把思想重點轉移到這上面的時候,立刻很自然地覺得那也就是俞則順口一說,好讓兩個人的不自然都減輕些吧!
看了下時間,曹茹雲起身,準備上個廁所就到大門口接下俞則。
看到俞則是開車來的,這讓曹茹雲對自己今天特意沒開車來單位的決定感到得意。
十五年時間,並不會讓已經成年的人有太多改變,俞則和曹茹雲都能一眼就認出對方。
因爲是週日,曹茹雲讓俞則把車隨便停在院子裡面就行。
“我真有事請你幫忙。”
曹茹雲多多少少覺得俞則下車後說的這第一句話,還是爲了避免彼此可能會有的尷尬,而事實上也起到了這樣的效果。
“能力範圍之內的,絕對沒問題。”曹茹雲一邊說着一邊陪俞則往大樓臺階走去。
俞則不是扭捏的人,早就不再考慮彼此過往可能讓這次再會有什麼不協調的氣氛。他覺得他以前印象中的曹茹雲,也是個放得開不扭捏的人,而現在見到的對方,更讓他覺得自己的判斷沒錯了。他現在急着看那條新聞的帶子。
曹茹雲很快搞清楚俞則所謂的事之後,很自然就把俞則領進了剪輯室。從俞則的語氣中,她感到對方此行的目的確實是急着看那捲帶子,至於爲什麼,她並沒有問,只是心裡有些許悵然地去爲俞則取來帶子。
曹茹雲看着正在專注於屏幕上靜止畫面的俞則,發現俞則除了更加成熟之外,和自己原有的印象沒什麼兩樣,寬闊的肩膀還是和高中時,自己留心過觀察過的一樣,讓人有種安全感和嚮往。
象!俞則仔細看着那張微微擡起的臉,將它和烙在自己大腦褶皺裡的那個“胖子”肖像重疊着,真的很象!
“這工地在哪?”俞則沒動脖子,問曹茹雲。
“肯定在園區嘍!”曹茹雲瞄向畫面,想了想說:“好象是一家中德合資公司的在建廠房。”
“那這個人是誰?”
曹茹雲看着俞則手指畫面上不戴安全帽的人,搖了搖頭說:“我哪認識啊!正好掃鏡掃進去了,我覺得很能反應這條新聞的主題,就用了。我找原始錄象給你看吧?”
“好啊!”
俞則高興地說,但是不久之後他就發現,並沒有什麼可以值得欣喜的,原始畫面只是增加了建築工地的全景而已。
拿着曹茹云爲他打印出來的畫面資料,俞則和她一起走出了大樓。
車子開上大馬路,俞則笑着說:“你說上哪?我請你吃飯。”
“隨便啊!”曹茹雲看着窗外說。
“最怕隨便了!你說你喜歡吃啥吧!”
“你不會都這樣請人吃飯的吧?”俞則的口氣並不讓曹茹雲覺得陌生,只是她心裡一時接受不了,覺得不是很舒服。
俞則並沒有聽出曹茹雲的情緒,也沒看她。
“我還真不大請人吃飯的,女的就更少了!依着我口味,那就太對不起你了!我吃東西不是一般的不講究!”
電視臺在城西,俞則發現正開過上次遇到邪扁他們的那家飯店,耳邊響起曹茹雲冷硬的話語。
“那就算了,送我回家吧!等你想好了再請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