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英從俞則那出來後,沒有安排人留下來監視俞則。不知道爲什麼,秦英有一種直覺,就3?29兇殺案,基本可以排除俞則的嫌疑。
俞則給秦英的第一印象,這個人身體、頭腦都很好。就看他那身板,不會輸於武警支隊中的頂尖武術教官。再看他那雙手,甚至讓秦英完全有理由相信,絕對可以捏碎一個人的喉骨。這不僅僅是因爲那雙手骨節與青筋亂爆的緣故——那可能是在監獄中從事體力勞動的結果,畢竟俞則剛剛刑滿釋放,更重要的原因還是來自於秦英的直覺。而俞則的頭腦反應敏捷,思維條理清晰,秦英也很明顯感覺到了。
但是在3?29這起案子中,秦英覺得俞則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正如俞則本人嘮叨的,現場留有大量俞則指紋這點,恰恰能證明他的嫌疑反而很小,能夠用那種手法行兇的人,不可能遺留那麼直接而明顯的證據線索。
當秦英到達3?29案發現場,也就是羅翔的住所,目睹了被害者屍體的時候,秦英不知道這對於他來說,是幸運還是又一次嘲弄,但他心裡感受到的無比巨大沖擊,是他不需要去分辨的。
呈現在秦英面前的遇害者情形與二十年前的7?案驚人的相似,除了……
相同的被捏碎喉骨,相同的被一根綠漆竹筷自腦後下部刺入,直達腦幹,唯一不同的是,7?17兇案留在死者身體上的筷子,露出部分全部爆散開來,而羅翔腦後的筷子卻沒有。
對於這點不同,秦英自己分析,可能是兇手功力不同。就7?17案兇器——竹筷——的爆散形狀來看,那是典型的硬氣功發力所致,這點秦英在其後的日子裡,曾經親眼見過類似的表演。功力不同,並不能表示兇手就一定不是同一個人,二十年時間,足夠讓一個壯年氣功高手的功力退化爲暮年水平。
而秦英的第一反應,恰恰是覺得這極有可能是同一個兇手所爲,甚至讓秦英看到了洗刷當年C市全體公安戰線恥辱的希望!秦英當時的心情是無法平靜的。
1989年,秦英才二十七歲,還在郊區(現在郊區已經被撤併掉了)公安分局刑警隊工作,那年的7月17日,是一個讓當時整個C市公安系統無法擡頭的日子,也整整壓了全體C市警察將近兩年之久,影響絲毫不亞於79年,那起隔着圍牆往市工人文化宮的露天溜冰場扔手榴彈的無頭案。
在C市市政府斜對面的百年老店“聚隆泰”菜館,三樓的洗手間裡,C市當時最大的流氓頭子許殺蛟被人殺了。當許殺蛟進入洗手間前,他手下全部清過內部,也就是說,許殺蛟進入的是空無一人的洗手間,而他進入之後,手下一直守着入口。
秦英瞭解案情之後,曾經說過,許殺蛟這個人,肯定很怕死,而要他死的人也肯定很多。
現場沒有采集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兇手最大可能性是由打開的窗戶進入,但是在外牆落水管和窗臺、窗戶上沒有留下任何有利於追查的痕跡。兇器上別說沒有留下指紋,即使留下,在全部爆散的細竹絲上也無法採集。死者喉部同樣沒有留下有價值的痕跡,從損傷部位以及損傷程度上,只能判斷兇手是個成年人。可以說,現場遺留有價值線索等於無。
案發第二天,市局和市政法委所有領導,以及市委部分領導都親臨指揮現場;省廳也不斷來電,要求迅速組織警力,全力以赴,儘快破案;省委領導也做出嚴厲批示。不光來自上面的壓力,案發之後,消息迅速在全市範圍內不脛而走,在廣大市民中引起了激烈反應,紛紛來電來信,口氣與措詞相當讓他們這些第一線的幹警們羞愧煩躁。更嚴重的是隨着案情偵破的毫無進展,由於案件本身和遇害者身份背景的特殊性,在C市羣衆中開始謠言四起。
就是這樣一樁引起全市震動,驚動省裡(可能還驚動到中央,這個秦英不得而知)的大案,要案,到現在都二十年了,依舊是一樁懸案!
大半年之後,市局科級以上領導幾乎全部被擼到底,還有各分局主要領導也未能倖免,……恥辱!真是恥辱啊!
但是秦英很清楚,整個C市公安戰線,在此案上投入了前所未有,之後二十年也沒有過的巨大警力和財力、物力!
案發第二天,市局就成立了7?17專案偵破組,包括物證痕跡技術組、外圍調查摸排組、重點對象和重要線索調查組以及資料彙總分析組,集中和抽調了包括秦英在內的將近一百五十名警力,而各地方派出所的大部分警力也加入到外圍走訪摸排這一大規模的行動中,這種規模,秦英的從警生涯中,就經歷過那一次。
幾乎沒有現場遺留物證,沒有有價值痕跡,沒有能提供有價值線索的目擊證人,……這些讓許多有着多年刑偵經驗的老同志都一籌莫展。工作重點只能轉移到對許殺蛟的社會關係的摸排中去,還有就是技術組模擬的罪犯特徵:成年人,身高體重不確定,學過武術,尤其是有很強的硬氣功。通過這個確定了嫌疑犯可能的分類人羣,進行大規模地外圍摸排。
將近兩年的時間,7?17案毫無頭緒,唯一的收穫就是在對此案的偵破過程中,連帶破獲了上百起大大小小的各類案件,並且對C市初具黑社會雛形的流氓勢力進行了一次大清洗,讓廣大老百姓對此無不拍手稱快,但卻絲毫無法減輕C市公安幹警們心頭的沉重!
老百姓對他們取得成績大加讚賞的同時,仍舊有很多人會提起7?17案,只要一提起7?17,他們這些公安,在老百姓嘴裡仍舊是一羣吃乾飯的!謾罵!C市特有的三字經當時總會與他們警察聯繫在一起!
始終沒辦法對上級領導、全市羣衆一個交代啊!也沒法對自己有一個交代!
那麼多被擼到底的領導、那麼多因爲家庭不堪忍受社會輿論壓力而辭職的戰友,那麼多爲此沒日沒夜,連續幾個月家都不回家的同事們,都不服啊!秦英也一樣,這種恥辱不洗刷掉,他真的對自己沒辦法交代!
秦英很清楚,經歷過7?17案件,而如今仍然活躍在刑偵第一線的同志,真的不多了。
當秦英看到3?29案發現場的時候,他內心的震盪是可想而知的。
這個案子顯然與當年的7?17案有關聯,雖然7?17案的細節在社會上廣爲流傳,但是單純對二十年前的作案手法進行模仿的可能性仍微乎其微,也許隨着3?29案的偵破,7?17案也能取得重大突破!秦英有了這個想法之後,興奮之餘,隨自而來的就是與希望形成巨大落差的失望之情。
和7?17案一樣,3?29案也極有可能成爲一樁懸案。秦英在展開案情分析之後,內心有了這樣一個不好的預感。好在羅翔的社會關係遠沒有許殺蛟那麼複雜,這也許能成爲此案的突破關鍵。
從已掌握的情況來看,俞則無疑有着極大嫌疑,但是秦英憑自己多年的辦案經驗,能夠判斷俞則在對自己案發時間不在場證明的表述是可信的,不出所料的話,俞則的不在場證明很快能夠得到證實。
可不知道爲什麼,秦英會有一種感覺,俞則與3?29案,乃至7?17案,都有着某種關聯。這來自於秦英自己的直覺,就在他故意向俞則透露羅翔喉骨被捏碎的剎那,雖然俞則沒有絲毫不正常反應,但是秦英竟然彷彿聽到——或者說感應到更加確切一點——俞則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這樣說可能有點太玄乎,太說不過去了!但是秦英也很奇怪自己當時的這種感覺,這在自己多年的辦案過程中,也是絕無僅有的啊!怎麼會這樣呢?難道是受自己先入爲主的觀點左右,或是7?17案對自己的壓力過大導致的幻覺?
要說俞則和3?29案有關聯,那還說得過去,但是要說他和7?17案有關聯,那就說不通了。秦英已經瞭解過俞則的情況,現年33歲,二十年前纔是個小孩子呢!而且當自己向他提及7?17案的時候,沒有從俞則那獲得絲毫不正常的反應,也沒有了令秦英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那種感應。
想到這裡,秦英不禁無奈地輕聲嘆了口氣。
“秦隊,想啥呢?馬上就到了,一路上怎麼一句話都沒有啊?”正在開車的那個年紀稍大的刑警問道。
“哦!沒想啥,昨晚沒睡好。”
知道就要到羅翔父母所住小區了,秦英扭頭對那個年輕的說:“小馬,等會你和我一起上去。小劉你就別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