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年少的互慕到江大校園裡的牽手,葉宛和林緯的感情原是水到渠成。
他是學生會骨幹,氣質溫文爾雅,字又寫得極好,一度是江大的風雲人物。而他執意牽起她的手,是多年的等候,也是最終的承諾。像所有的校園情侶那樣,他們也曾憧憬許諾未來,只等畢業的那一天。
只是不曾想,意外也像忽如其來的夜雨,讓人猝不及防。
林緯畢業那年的暑假前夕,隨着學生們陸續離校,原本熱鬧的江大校園漸漸安靜下來。因吃晚飯時未曾見到他,打手機發短信都沒有回,葉宛便去他們校區的男生寢室找他。
寢室裡沒有開燈,一團漆黑,一開門就有一股煙味竄入鼻腔,嗆得葉宛連連揮手咳嗽,林緯坐着牀鋪上,手中閃着一點猩紅。葉宛輕聲喚了一聲,沒有應答,知道是他,想必他是找工作遇到挫折,便要去開燈,誰知剛要轉身,就被林緯握住了手腕帶到了懷中。
葉宛既緊張又難堪,他在發什麼瘋?這是在男生寢室,隨時都會有人推門撞見。
恰好此時有人推門進來,見兩人未開燈站着,也很識趣,關門退出,葉宛連忙搶先一步,幾乎是奪路而逃。
真的很狼狽。
葉宛直覺林緯有心事。
果不然,隔天她就收到了室友轉交的書信,潔白的信封上是熟悉的鋼筆字跡,在撕開信封的剎那,葉宛心中突然升起一種強烈的預感,似乎有什麼事即將要發生,原本握着信封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素箋上是寥寥數筆的飛揚行草:“我必須離開,對不起,緯。”沒有一句解釋,他的決定如他的字一樣,乾脆利索、毋庸置疑。
他沒有踐行對她的承諾,宜江終究是他的根。可是他爲什麼不問問她的意思?也許她願意放下塊壘,和他一起回去呢?她當時明白了一個道理:所有的分手都有很多理由,可真正的理由其實只有一個。
那個假期,她一口氣兼了四份家教,從早忙到晚,忙得筋疲力盡,忙得沒空胡思亂想。當然也不只是感情遇挫的原因,她的學費和生活費是養父葉天成一次性打到她的賬戶中的,養父再婚後很快有了自己的小孩,他一直沒提及還錢的問題,但葉宛對自己說,這個錢是她向他借來的,這份債,這份情,她總有一天要還的。
林緯回到宜江後很快又跟她聯繫上了,避而不提那份告別信的事,他既不提,葉宛也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於是,除了空間上發生變化,倆人的關係又恢復如初,距離上的分開反而讓兩個人多了一份思念的迫切。
葉宛感覺得出林緯的忙碌和疲憊,可是林緯從來不談他回宜江後的生活和工作。在一次電話後,她就忍不住問道:“最近是不是挺忙的?”
電話裡林緯似乎愣了愣,然後才慢慢說道:“嗯,有點。”
葉宛連問:“怎麼回事?”
林緯的聲音遲疑了一下,只說:“公司的事有些棘手。”
也許是林緯揹負得東西太多太重,確實需要傾訴。這次他終於不再三緘其口,而是把緣由告訴了她。他父親在結束和她養父的果園種植項目後,已轉戰宜江市做起了房地產生意,由於經驗不足,擴張過快,出現了一些問題,他回來至今,一直處理解決。
“那怎麼辦?”葉宛問得傻氣,“我能幫上什麼忙嗎?”雖然她一直兼職,但學業上她一直沒有鬆懈,每學期都能拿到獎學金,她的賬戶上小有一筆積蓄,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場。
“不用。”林緯笑了起來,他知道她一向勤儉,父親公司的事之所以棘手,說白了,就是缺錢籌錢的事,她那點杯水車薪,能幫上什麼忙?
“快要解決了,你別擔心。”林緯柔聲安慰道,顯然他也和大多數男生一樣,覺得和熱戀的女友談錢的事多少有些煞風景,林緯很快結束了這個話題。
天氣漸涼,江大校園滿地都是金黃的銀杏樹葉,風一吹,如金色的波浪翻涌起伏,偶爾枝頭懸着未落盡的葉子,燦爛若金,映着碧藍天空,如精靈翩翩起舞,這個時候的江大最迷人。
以往這個時候,葉宛會去買點毛線,爲自己和林緯織圍巾和手套。原本她是沒這個心思的。大一那年,有一次晚上睡不着,收聽了電臺的一檔懷舊節目,主持人懷念起她的校園生活,說每到這個季節,寢室門口坐滿熬夜打毛線的女生,成爲當時大學校園的一道風景。主持人用無比傷感的語氣感慨,現在人們的愛情過於依賴於物質,戀愛也好,結婚也好,肯爲心愛的人花心思的少了,所以我們的心纔不容易感動。
懷舊的音樂,感性的語言,輕輕觸動葉宛的心絃,奏出一串共鳴之音。第二天上午沒課,葉宛跑遍學校附近的半條街,終於找到一個賣毛線的小店,買了一斤毛線,又到網上專門下載了編織針法,熬上兩個通宵,織成了一條漂亮的圍巾。
當江大校園的銀杏樹葉一枚一枚不斷往下掉時,這條圍巾就被葉宛作爲林緯的生日禮物送給了他,這也是葉宛第一次爲林緯準備生日禮物。緊接着,葉宛又學着織手套。葉宛的舉動很快得到女生們的效仿,因爲在大冷的冬天,沒有什麼比戴上心愛的人爲自己親手織的圍巾和手套,更讓人感到溫暖的了。
可是這一年葉宛沒有再織,不只是四份兼職讓她變得比往年更忙碌,前些日子葉宛感到胸口處一直隱隱疼,去校醫那裡檢查,醫生謹慎地問她有沒有家族病史,比如乳腺癌什麼的,聽到這句話,葉宛突然打了個寒噤。醫生提示葉宛要注意休息,保持飲食正常,儘量少熬夜,有條件的話最好到好點的醫院定期做體檢。醫生的話就像一顆*,安在了葉宛那顆原本不設防的心上。她默默地接受了醫生的建議,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林緯,因爲她不想讓此時在宜江正忙的焦頭爛額的林緯再替她擔心。
元旦轉眼將至,江城難得下了一場大雪,一夜之間,江大校園被一片皚皚白雪所覆蓋,天地之間,純淨如一個水晶琉璃世界,葉宛圍擁在被褥中,望着窗外發呆。同寢室的其他女生都有約會,只有她一個人度過一個清冷而寒冷的夜。
當新年的鐘聲響起時,她只發出了兩個祝福短信,一個是給林緯,一個是給在宜江市讀大專、界已實習的王悅心。
王悅心倒是很快就回電給她,電話那頭傳來紛紜嘈雜的聲音,大概他們在吃飯,聽得出王悅心的哥哥王悅華在和人喝酒划拳,想象得出那是個年輕人的狂歡夜,電話裡傳來王悅心的大嗓門:“我們在喝酒唱歌呢,林緯也在,葉子,就差你了,新年快樂啊。”
而林緯的那條回信,葉宛至今仍存在手機裡,上面是這麼寫的:“沒有你陪伴的日子,只有冷清和孤單,想你,緯。”
明明是一句動聽的情話,偏被葉宛聽出不一樣的滋味來,那時她就很想趕到宜江市一看究竟,林緯和王悅心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知是不是此事帶來的後遺症,從這以後,她敏銳地感覺到身在宜江的林緯和王悅心之間聯繫熱絡起來,一個是她的男友,一個是曾暗戀過男友的好友,任誰都會心生疑竇,底氣不足。
只是葉宛從來沒有去質問或是試探過林緯,她靜觀其變,或者說是等林緯來解釋,她並不願懷疑王悅心,更不願懷疑林緯。然而電話裡,林緯只談相思,只論風月,其他事情一概諱莫如深。
大四那年,葉宛接到王悅心已交男友的訊息,王悅心特地打電話來告訴葉宛,她和林緯的校友、在稅務局工作的錢鵬戀愛了。祝福王悅心的同時,葉宛聽到自己暗吁了口氣,一直懸着的心也因此放下來一些,很快兩人又傳出婚訊,葉宛終於心石落地,從而堅定了對林緯的信任。
林緯的工作越來越忙,電話短信越來越少越來越短,等待的時間卻越來越長,這讓葉宛那顆墜入情網的心飽受等待的煎熬。
大四下學期,葉宛開始忙碌了,忙畢業設計,忙論文,去參加各種面試,並且順利找到一份工作,等她忙完這一切,林緯的電話還是姍姍未來。
葉宛開始慎重地考慮她和林緯之間的問題。江城和宜江市隔得並不算遠,但是林緯自離開江大後再也沒有回來看過她。每一次通話,他從不問她畢業以後何去何從,他不主動爲她安排規劃未來的人生,可葉宛知道他並不像表面那樣漠不關心,也許是他不敢,他怕自己追究他毀諾的事,而在等葉宛自己的決定。
葉宛心裡也在掙扎,到底是留在江城發展,還是回宜江市?
很少有人理解她那份矛盾躊躇的、近鄉情怯的心情,按理男朋友在宜江市,她應該毫不猶豫地過去纔是,可是她一再地猶豫,宜江市——那是自她8歲離開後,再也沒有踏上的故土,那裡,她摯愛的親人曾經拋棄了她。
林緯自回市裡讀高中後,已不像早幾年在葉宛面前忌諱提她的生父,他總有意無意地告訴她孟世農的近況,對於林緯的舉動,葉宛表現得既不熱絡也沒排斥。林緯就像一個粘合劑,一點點粘補修復孟家父女本已分崩的感情。如果沒有他,她不會知道孟世農的畫開始頻繁獲獎,他在市裡已小有名氣,報刊雜誌上有了專題報道,畫廊裡經營他的作品,國畫要比油畫好賣些等等諸如此類的事。
這些認知像春風拂過原野,讓葉宛原本皺着像一枚沉睡的種子一樣的心,輕輕舒展,慢慢孕育出一絲生機來。
其實她主動和林緯主動有什麼區別呢?既然她愛這個人,就應該選擇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啊。
選擇宜江市還意味着:她願意主動去面對這個讓她的童年記憶充滿不愉快的城市,以及生活在那裡的人。
偶然一次上網,葉宛在網上遇到學姐王妍,王妍是她和林緯一起參加宜江市老鄉聯誼會上認識的一個活躍分子,自王妍畢業回宜江後,也是好久時間沒聯繫,王妍問起葉宛近況,得知葉宛還在爲是去是留搖擺不定時,熱心的王妍告訴葉宛,昌明汽車電子正在招人,王妍詳細地介紹了企業文化,告訴她老闆是白手起家,雄韜偉略、唯纔是舉。還在徘徊的葉宛,抱着試試的心態把簡歷發了過去,很快就收到昌明的面試通知。
於是葉宛辭掉了工作,收拾行囊回了宜江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