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說到這,往竈臺里加了一把火,淡淡地問安然:“乖乖,你知道她喜的是什麼,悲的是什麼嗎?”
安然恍了恍神,沉吟了一會,這纔回答:“還能是什麼……喜的是,找到了那個孩子,自己的兒子總算有救了。悲的是,自己以前有過孩子的事情被李家知道,怕是少奶奶的地位不保唄!”
奶奶嘆一口氣,微微搖了搖頭:“乖乖,這回你錯了……”接着往下說起來:
王雨喜的是,自己找了這麼多年的女兒,總算是有了消息,而且是好的消息。雖然還不知道那個孩子身在何方,但是隻要她還活着,還和自己同在一片藍天下,呼吸着同樣的空氣,已經不負自己這些年來的用苦良心。
而悲的是,該怎麼去面對那個自己愧對了十多年的孩子,難不成?剛一見面,爲的只是延續自己另一個孩子的生命嗎?兩個都是自己的骨肉,哪一個也不想捨棄:一個已經分別了十幾年,經歷了“生與死”的大起大落;而另一個的人生纔剛剛開始,卻又面臨着生與死的選擇……
王雨痛苦掙扎,最終做出一個決定:要救自己的兒子!
可是這樣做,只能傷害自己的女兒。時隔這麼多年,突然出現,王雨深知自己在女兒心裡,已然不是個合格的母親。縱然找了這麼多年,也抵消不了當年遺失她的錯誤,哪怕不是出於自己的本意……
好!那就索性讓女兒恨自己好了!因爲不想攪亂女兒一家本已平靜的生活……
於是乎打聽到女兒的下落,幾次三番託弟妹一家去勸和,甚至自己上門去攤牌,動用所有的資源去幹預。爲的並不是真的認回安然,而是——讓安然以爲自己不近人情。所以在安然面前,即使多麼的愧疚不捨,還是表現出一副,只是爲了救兒子,其他不管不顧的模樣——所以,拿支票去衡量這份親情。
看到安然漸漸失望甚至開始憤恨的表情,王雨的心裡是絕望的,在滴着血。她已經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準備,認回安然已經不可能——萬一安然迫於壓力,答應去做配型——再萬一成功了,兒子得救。那麼自己,會選擇和李華離婚,自己一個人離開。
王雨深知,自己的所作所爲,對不起任何人。爲了救兒子傷害自己的女兒,她無顏面對安然;而隱瞞遺失女兒的實情,將兒子當作慰藉,同樣無法面對李家……
可是王雨低估了自己的女兒,她沒有意識到,安然骨子裡,有一股倔強,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萬不會因爲旁人的威脅和一些蠅頭小利,便違心與她自己。
所以王雨放棄了,她打算帶着兒子離開,在離開前,想爲自己的女兒——從前的王若柳,如今的安然,做一些事情——不帶着任何功利性,只爲償還一些虧欠。
其實王雨明白,即使自己做得再多,也無法補救。既然救不了兒子,那就陪他走過最後一段日子;既然對不起女兒,那就能彌補多少做多少。
王雨選擇去報答安然養父母一家的恩情,於是想替安然的父親重修一下墓地,再交給安然母親一筆錢,好安心治病,同時也能讓安然姐弟倆順利完成學業。
王雨來之前並未驚動任何人,不成想,到了這裡,才現安然大伯一家回村裡探親,於是這些天一直相處下來,打算等請來的工人將墓地修好,便悄悄離開。沒料到,正逢安然大禮拜,回鄉祭拜父親,這纔有了昨晚那一幕……
“所以……那個女人……”安然皺了皺眉,意識到自己在奶奶面前有些失言於是趕緊改口,“那她這次來家裡,並不是爲了討好你們,好讓我答應配型的事?”
“是啊,乖乖。”奶奶將鍋裡攤好的雜糧餅盛起來,又往鍋里加上水準備下點麪條,“這次你真的錯怪她了。”
見安然還是一副不太相信的模樣,奶奶又接着往下說:“本來她也沒打算把事情都說出來,可是前幾天她帶來的小娃娃,叫凡凡是不?唉!凡凡突然流鼻血止也止不住,可把我們嚇壞了。我一再追問,她才把事情前前後後說給我聽……”
“現在才做這些,有什麼用。”安然小聲嘀咕這。
奶奶卻像是沒聽到,繼續自顧自說着:“於是我就問她,後悔嗎?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還會不會這麼做。你猜她怎麼回答?”
安然沒有作聲,奶奶頓了頓,接着說:“她說:‘不後悔,不論是遇到阿龍,生下若柳,還是後來生下凡凡。如果再重來,我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若柳雖然從小沒有在我身邊,可是現在知道了她還活着,平平安安長大了,就沒有什麼遺憾了。唯一遺憾的是,不論是若柳還是凡凡,我都不是一個合格的好媽媽……’唉!她也着實不容易。”
話題說到這裡,就此打住了。而這個時候,天已經大亮,屋子裡的人也66續續起牀了。夏小小顯然已經忘了,昨天夜裡和安然之間的不快。胡亂洗刷完畢,走進廚房捂着肚子撒嬌:“奶奶!好香啊~可以吃了嗎?我餓死啦!”
“可以吃了~你回屋裡等着,奶奶給你盛去,當心燙。”奶奶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夏小小於是扯了一小塊雜糧餅往嘴裡一塞,蹦蹦跳跳回到了屋裡。
安然無奈地搖搖頭,幫着奶奶一同盛着早飯,因爲大伯一家常年不在村裡,廚房已經好多年沒有生過火,所以也一併做了他的那一份——大伯母和自己的堂哥,留在城裡不願回來。
安然端着麪條走出廚房,恰好碰見迎面走過來的王雨,兩個人都有些尷尬,最終還是安然打破了沉默:“家裡條件不比城裡,吃不慣多擔待點。”
王雨有些受寵若驚,連忙接過安然手裡的碗筷,連連說着:“吃的慣吃的慣……”
安然抿了抿嘴脣,似乎想找一些話題,於是開口問:“凡凡呢?還沒醒嗎?我給他盛一碗。”
不巧的,這話被剛從臥室走出來的安辰聽見,瞬間黑了臉,不知是賭氣還是怎麼的,他扭頭定定地看着安然:“姐!我也餓了,你也幫我盛。”
安然本就滿腹心事,沒有注意到安辰臉色的變化,只隨口接一句:“這麼大個人了,自己去盛。”
王雨見場面有些不尋常,趕緊將手裡那碗遞給安辰:“這碗你先吃吧,我再去盛。”
“不用!”安辰語氣並不客氣,“我偏要她幫我盛!”
“辰辰!你今天是怎麼了?這麼不懂事!無理取鬧……”安然也有些火了,聲音擡高了幾分。
“是!我無理取鬧!你現在心裡只有那個凡凡,因爲他纔是你的弟弟,我不是!對嗎?!”安辰吼完這一句,接着往石橋邊衝了過去。
安然剛要追上前,卻被一個人拉住,她回頭看一眼,只見凡凡慘白着臉,鼻子還不停往外流着血。
“姐姐,我的頭好暈,小怪獸又出來了……”
安然慌忙抱起他,想要幫她止血。而一邊的王雨也嚇傻了,手裡的碗筷跌落在地上。
“快!別愣着了!”安然的語氣急切了起來,“趕緊叫我大伯回去開車,馬上送凡凡去醫院!”
“哦哦!”王雨應着,趕緊回屋喊安然的大伯。
不多時,安然抱着凡凡坐上大伯的車子,王雨則坐在後排,緊張地直抖。
“凡凡如果有什麼事,我真的不會原諒你!”安然透過後視鏡,望了一眼後座的王雨,接着緊緊摟着懷裡的凡凡。
王雨不知心中是什麼滋味,想答應一聲,眼淚卻先流了出來,車子裡陷入了沉默……
安辰跑出去很遠,回頭卻沒現安然追出來,不免惱火,擡腳向一塊石頭踢了過去,就在這時,他看到大伯的車子朝自己駛過來,而副駕駛的位置上坐的是安然。
安辰高興起來,以爲安然是擔心自己,居然誇張地找了大伯開車來找自己。可還沒來得及開心幾秒,他猛然現,安然懷裡抱着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叫凡凡的小男孩。
經過身邊時,安然甚至沒有擡眼看一看自己。看着車子漸漸遠去,安辰臉上的神采瞬間褪了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悲傷和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