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翦番外]26、所有人都說,我應該離開你(1更)
祖父想見她?
而且是在這樣夜深人靜之時?
燕翦心下倍感不妙。
她垂首急忙走向祖父的書房,心下卻翻涌得十分厲害:在家人中,時年是對她和詹姆士的關係最先有了感知的;接下來是燕餘,撞見了那個吻之後坐實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可是她最擔心的反倒是祖父戛。
詹姆士第一次來家裡,就是單獨見的祖父。祖父做了多年的律師和法官,那一雙早已看透人情的眼,又如何看不出她和詹姆士之間的狀況。
她知道,今晚祖父忽然要單獨見她,說的定然是此事窒.
走進書房,卻見祖父正站在故紙堆裡。前後左右的桌面上都擺滿了老照片、舊報紙、還有發黃了的信箋。祖父置身其中,眼睛上戴着老花鏡,手上還舉着一根放大鏡。
像個老學究。
燕翦便強撐着笑:“爺爺,您這是幹什麼呢?”
老爺子的眼珠兒從老花鏡上緣飄過來,向她招手:“過來,聽爺爺講故事。”
燕翦有些意外,忍不住輕輕一笑,連忙走過去。
可是面上的笑卻還是無法中和掉心內的緊張。
她能想到,就算是爺爺要講的“故事”,也一定還是與她跟詹姆士之間的孽緣有關.
走到近前去,燕翦垂首望去,心下便已經有了大概。
這一堆的故紙,都與湯家和佛德家族百年前的那一次聯姻有關。
故紙上的內容可以分成兩大類:一類是私人,一類是媒體報道。
私人類別上,照片上是當年羞澀卻時髦、美麗的老姑奶奶;是頭戴八角帽,穿英倫款粗呢子西裝,脖子上掛着照相機的英俊青年——燕翦不用猜也知道,那定然是佛德家那位老姑爺。
還有私人的信件,一半是用娟秀的閨閣小楷寫就,後來改用自來水筆,可是娟麗的字體不改的中文;一半則是用流暢的花體英文,瀟灑飛揚。
私人的這一類上,燕翦看見的是雋永,是沉靜,是隱約的歡喜,是不動聲色的期待。
可是媒體的那一類上,卻是一片喧嚷、撻伐,鬧哄哄,亂紛紛。
新聞照片上的人,都是面孔麻木,眼神僵直;徒有華麗的衣裝,卻眼神空洞得可怕——她看出那就是那個時代媒體眼中的湯家。煊赫卻鐵血。
而那些報章上的文字,則幾乎衆口一詞地批評,說身爲“第一家庭”的女兒,卻私下裡與外國記者私相往還,有辱國格,更可能涉及國家泄密……
循着那些故紙上或是手寫在照片背後的時間,或是報章上的日期,一篇一篇地看下來,最後報章上大幅刊登了“大元帥趕女出門,登報宣告斷絕父女關係,從此湯家再無此女,云云……”
戎馬倥傯,大權在握又怎樣,湯家的那位老祖宗還是妥協於甚囂塵上的非議,不得不親手斬斷了與最疼愛的小女兒的這一世父女親情。
雖然時隔百年,雖然她無緣見過這一對老人家,可是燕翦卻不知怎地,看到這裡忽然溼了眼眶.
湯老爺子這時纔不慌不忙地擡眼望向孫女兒:“知道當年的老祖宗爲什麼會這麼做麼?”
燕翦抽了抽鼻子,深深垂首不想讓祖父看見她溼了眼眶。她俏麗噘嘴:“還能是爲什麼,當然是爲了家族,爲了他老人家當時的地位,不得不向輿情低頭唄。”
湯老爺子一笑:“表面看起來是這樣。可是事實上卻不是。”
燕翦一愣,擡眼望來:“難道還能有新的解讀?”
湯老爺子通達的目光凝視過來:“知道麼,在中國有一句古老的話:結親要看三代。”
燕翦又撅了撅嘴:“說的是門當戶對唄。”
“傻孩子,又錯了。”湯老爺子輕輕嘆了口氣:“在古老的中國,那時候還沒有基因遺傳的科學道理,但是人們卻總結出了這樣樸素的經驗之談:結親看三代,看的倒不止是三代的職業和地位,更看上三代人的脾氣秉性,看上三代人的門風和相處之道。”
“如果三代人都是謙和有禮,家庭相處和睦,那麼就證明那個要結親的孩子自身的脾氣和秉性也不會差到哪裡去,而且就也知道自己家的孩子嫁過去的話能過上一種大體什麼樣得生活。”
“反之,如果上三代有性子乖戾,或者作奸犯科之人,如果家庭相處矛盾不斷,那麼這家的孩子自身的脾氣秉性便也可能有相似的問題,而自家的女兒嫁過去的話,也會受到那樣的環境的煎熬。”
燕翦心下又是一顫。
雖然祖父一直沒直接說到她和詹姆士之間的關係,但是她如何聽不出祖父的話實則句句都沒有離開佛德家族。
以詹姆士論,他的父母,他的兄弟,他的家族都存在很大的問題。就連他自身的性子,也分明是存在着許多的缺陷。
她的心莫名懸了起來,也
不知是在緊張什麼。
老爺子始終凝視着孫女兒,目光溫柔卻存蓄滿了力量:“雖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這句俗語備受詬病,但是客觀來評價的話,這句話卻一定程度上說出了基因遺傳的普遍常理。一個孩子基因裡帶來的遺傳信息,一個孩子成長所處的家庭環境,是不可避免一定會影響到這個孩子的性格養成,以及未來看待世界和人生的視角。”
燕翦點頭:“我同意。”
老爺子這才轉開目光去:“所以,當年咱們湯家那位老祖宗纔不答應自己的女兒與佛德家的兒子結親。倒不止是因爲他是外國人。當年老祖宗派人赴歐陸調查佛德家的背景,就曾知道那個家族曾有過許多被陰雲籠罩的過去……所以他們後來才離開歐洲大陸,到了m國。”
燕翦咬了咬脣。祖父說出的事情,果然讓她也有一點意外。
湯老爺子坐下,聲如輕塵地說:“……所以你也一定懂了爺爺的意思。佛德家族不是聯姻的好選擇,百年前我們湯家如此認爲,時到今日,爺爺我也難免還要持如此的觀點。”
燕翦踉蹌一步:“爺爺,您老誤會了!我跟詹姆士,不是您以爲的那種關係!”
怎麼就說到聯姻了?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老爺子的目光卻無聲地漫上來:“那就最好了,你就當爺爺今晚只是給你講了個故事而已。”
老爺子捉過孫女的手,慈愛地輕拍着:“你是爺爺最小的孫女,爺爺捨不得你受苦。所以爺爺也許是多心了,既然不是,那我就放心了。”.
老爺子的話點到即止,燕翦走回自己的房間,卻在這深夜裡的樓欄之間,一步一失神。
爺爺一向都是通達的人,爺爺一向很少用世俗的眼光看人看事。
在時年這件事上,雖然時年曾經當過世交向家的兒媳,還帶着解憂進門,可是爺爺卻也還是第一個舉雙手贊成,並且將家裡那一定程度上象徵着家族傳承的老罐陳皮都交給了時年。
於是爺爺今晚的態度讓她十分意外,仔細回想來就更覺沉重。
原來詹姆士雖然兩次厚着臉皮主動登門而來,雖然詹姆士事實上曾經在亞洲的事情上救了小哥和小嫂子的命……可是對於湯家來說,他永遠都是不被接受的人.
燕翦的身影終於消失在了她自己的房門裡,薛如可遠遠望着,才嘆了口氣,腳步無聲走回老爺子的書房,都忍不住埋怨:“老爺子,您老這是何苦?燕翦那孩子自己心裡都夠煩了,您沒看她這些日子都消瘦了多少?您還來演這一出!”
老爺子卻悠閒自得地兀自整理那些故紙:“咱們湯家也算大家族,身爲大家族的掌門人,我不是理應該唱一出這樣的戲,才符合人設麼?如果一輩子一次都不唱,那該多遺憾。”
“啊?”薛如可都有些愣:“您這話兒說得……”
湯東昇擡眸,得意一笑:“你都被繞迷糊了是不是?小靴子,你這顆腦袋瓜兒子,跟你老子還差得遠。你啊,好好修煉着。”
老爺子將那些故紙重新妥善地收拾好,又封存起來。
他給孫女兒講了當年的故事,又向孫女兒掀開了實情的一角,讓她多看到一點不同於外界猜測的內裡;可是,他說的依舊不是全部啊。
他故意沒告訴孫女兒的是,儘管揹負着家族的不認可,儘管是用私奔的姿態從中國來到m國,儘管最初的那些年那位老姑奶奶也很難得到佛德家族的認可……可是,她和那位老佛德卻相愛一生。
別人眼裡的幸福,與自己想要的幸福,其實從來就都是兩回事。
詹姆士那個孩子,雖然帶着佛德家族所有的缺陷,可是他冒冒失失自己上門來的那一刻,卻讓湯老爺子仿若穿越時光,回到了百年前,自己也彷彿化身當年那位湯家的老祖宗,看見了那個藍眼睛的外國青年不知天高地厚地走進高高宅門來。
隔着百年,兩個藍眼睛的佛德,走進湯家的大門,卻是帶着一模一樣的神色。
他們不知天高地厚,冒冒失失,單槍匹馬地闖進來,完全無視湯家的門第,也對湯家大家長的威嚴毫無懼色……爲的,只是湯家深閨中的一個女孩兒啊.
詹姆士與凱瑟琳的婚禮,準備得緊鑼密鼓。詹姆士甚至將一部分忙於公事的時間也挪出來去籌備婚事。對此公司董事們頗有一些微詞,可是林奇和馬克父子卻全都持着寬容的態度,還勸說其他董事多多體諒。
對於馬克來說,這段時間詹姆士留出的空當,也正是他一步一步蠶食公司權力的最佳時機。詹姆士來的越少,他的機會就反倒越多,於是他自然樂見其成。
這日詹姆士來公司辦公,終於發現送到自己手裡的公事越來越少了。
他有些遲疑,叫來布瑞問。布瑞只能據實相告:“……有許多急事,既然等不到您的批覆,下頭人就也只好直接送到馬克那邊去了。”
詹姆士心情
有些差,偏這個時候外頭有人通知,說湯燕翦來了,要見他。
他坐在辦公室裡擰起長眉:“問她什麼事。現在是我處理公事的時間,如果她帶來的不是公事,那就叫她另約時間。”
布瑞知道詹姆士心情不好,便親自過問了一下,然後打內線過來:“她說是公事。”.
布瑞親自幫燕翦推開辦公室的門,用眼神悄然提點了燕翦一下。
燕翦也深吸口氣,迎着詹姆士的目光走了進來。
他那藍色的目光,彷彿能將人冷凝。
燕翦心下慶幸:幸好這辦公室是她親手設計裝修的,所以她對這環境熟悉,才讓她的恐懼感降低了下來。
否則,她會顫抖。
詹姆士盯着她,緩緩問:“公事?你最好帶來的是公事。湯燕翦,不然我會親手將你丟出去!”
燕翦心向下滑去。
不過也不意外,今天就知道見他不會是個雲淡風輕的場面。
她自己又這麼送上門來,的確算是自找苦吃——題外話——【稍後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