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遠一怔:“你說什麼?”
實則不光向遠,就連安澄,以及旁聽席上的時年和湯燕卿也同樣是一怔。
皇甫華章自己卻更加輕鬆自在,微微含笑。
向遠的一臉驚愕,是他說了這麼多話的Bonus。
“實不相瞞,本人是今天才臨時決定出庭作證的。之前檢控官和警方也聯繫過我多次,我卻都回絕了。”他的目光徑直越過近在眼前的向遠,飄向人羣,落在旁聽席裡的時年面上謦。
“我不出庭的原因,一部分是因爲我本人個性低調,多年一直不喜歡在媒體前拋頭露面;另一方面也是因爲我不想因爲私人身份而影響了法庭的公義——因爲我與被告有親戚關係。”
“哦?”法庭上又都是一愣凡。
法官也有些遲疑:“本州法律有規定親屬的規避原則,那麼控方證人是如何通過身份審覈的?”法官這話是問向法庭文書的,這樣的身份審覈應該在證人出庭之前就完成。
文書急忙起身解釋:“雖然佛德先生與本案被告的家族之間曾經有聯姻,但是那都是多年前的事情,證人與被告之間的親屬關係已經超過了三代,並不違背本州的相關規定。”
法官便向皇甫華章點頭:“控方證人可以繼續作證。”
皇甫華章坐在椅子上,雙手撐着手杖,向法官微微頷首。
卻忍不住抿嘴一笑:“本案倒也有趣,彷彿所有關鍵的角色之間都是有着各種親屬關係的。聽說之前出庭的辯方證人是檢控官父親的女友,而本人與被告有遠親,更有趣的是辯方律師實則還與受害者時年曾是夫妻……本人與辯方證人霍女士還好說,畢竟都是間接的關係,可是辯方律師跟受害人之間的卻是直接的關係。”
“幸好庭上明鑑,並不排除我作證的資格,否則本人真的要忍不住問問庭上,身爲受害人的前夫,怎麼可以身爲辯方律師出庭?”
整個庭上又是一片驚呼。
這世上離了婚之後還能和平共處的夫妻畢竟不多,更多的是怨偶,離婚之後頓成仇敵。
再聯想向遠之前的所有辯護詞,那些爲了保護馬克而針對時年的,便都有了公報私仇的意味。
向遠緊緊盯住皇甫華章的眼睛,儘管背對着旁聽席站着,也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宛若利箭一般朝他的脊樑骨射過來。
他深吸口氣,朝法官的陪審團儘量平靜地一笑:“控方證人沒說錯,我與時年曾經是夫妻。但是我們在本案進.入訴訟階段便已經離婚。按照本州法律,這並不影響我作爲辯方律師出現在法庭上。”
法官也點頭:“陪審團,可以忽略掉辯方律師曾與被害人是夫妻的關係。他們曾經的關係不影響本案的定罪和量刑。”
皇甫華章也並不在意,目光依舊只靜靜落在時年面上:“向律師所爲自然合法,只是——若是本人,如果當真曾經真摯地愛過一個女人,有人敢傷害她的話,我一定絕不放過那個兇手。”
“更別說要爲那個兇手辯護,還要爲了辯護而當庭與那個女人對質。曾經身爲她丈夫的時候,沒能夠及時保護她;在她受了傷害之後,還要幫着被告在法庭上進一步傷害她……向律師,我真佩服你能這樣大義滅親。”.
皇甫華章的話音輕落,庭上就又是一片交頭接耳。
向遠面色登時蒼白,十指緊緊抓住證人席作爲的圍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法與情,永遠是一對矛盾體,看似衝突,卻從來都是如影隨形。在法庭上也是如此,有時候能打贏官司不是法律意義上的證據有多確鑿,人證物證有多強大有力,反而是情感佔了主導地位。畢竟人心都是肉長,而決定整個庭審結局的是12位凡人陪審員。
此時此刻,他自己的身份雖然沒有違法,但是顯然輸了感情,皇甫華章這樣一針見血地指刺而出,法庭上的人心向背就將受到巨大的影響。可以想象,這幾句話之間,他可能又已經失去了幾個陪審員的支持。
他怎麼也沒想到,今天在庭上,他沒有輸給安澄,卻有可能輸在一個證人的手下。這對於一個律師來說,真可說巨大的羞辱。
可是事已至此,他沒辦法讓時光倒流,他只能儘量挽回頹勢。
他便一笑:“佛德先生您何嘗不也是如此?雖然您與我當事人的親戚關係並不違反法律規定,可是你們畢竟還是親戚關係。我當事人家族產業裡還有佛德先生您的不少股份,您也是林奇集團的大股東。所以您今天這樣出庭公然指證我的當事人,何嘗就不是大義滅親?讓我一時不由得猜想,是什麼導致親戚反目成仇?會不會是經濟利益?佛德先生的突然決定出庭作證是不是也是這個原因?”
法庭上又是一片嘁嘁喳喳。
安澄忙起身:“反對!法官大人,我反對辯方律師在毫無證據的前提下,無端猜測和中傷我的證人!”
法官點頭:“反對有效。辯方律師,請你注意言辭。”
向遠忙高舉雙手,做投降狀:“好,好。我收回方纔的話。佛德先生,我們回到之前的話題:你爲什麼說你也是肖恩被殺案的目擊證人?”
皇甫華章不慌不忙:“原因有二:其一我本人是康川大學校董會的理事長,對康川大學的一切事物擁有過問權;其二就是本人剛剛向法庭揭開的、本人與被告的親戚身份。”
皇甫華章目光緩緩轉向馬克:“因爲這層親戚關係,我本人比較關心這個表親在校期間的學習和生活,所以經常與之進行視頻通話。在肖恩的兇案發生的那個晚上,本人正與被告進行視頻通話。”
向遠便是狠狠一眯眼。
肖恩兇案發生之後,相關的學生都經歷了警方的排查,馬克也被問過案發當時在哪裡。馬克正是用這段與皇甫華章的通話作爲不在場證據,警方與皇甫華章取得聯繫後,皇甫華章也認可了,所以馬克的不在場證據得以確立,從而讓他排除傳統刑偵意義上的嫌疑。
那麼此時皇甫華章直接從這個不在場證據開始說起,倘若推翻了之前的證據,那麼馬克的排除嫌疑也自然不復存在。
向遠便一聲冷笑:“那晚佛德先生本來就是與我當事人視頻通話了,這一點佛德先生您自己也與警方承認過。怎麼,難道現在佛德先生想要推翻前言,這豈不是要向在座的所有人當面承認,您是曾經向警方撒了謊,做了僞證,妨礙了司法公正?!”
身在庭上的律師,有人形容過就該像是隨時着出血點的蚊子,只要有一點鮮血的味道,便要狠狠叮上去,讓對手鮮血淋漓。
雖然之前出於劣勢,可是向遠這一反撲還是奏效了。陪審團和法官都驚愕望向皇甫華章,等着他的回答。
皇甫華章卻依舊從容自在,只微微挑了挑眉。挑眉的同時,脣角一個微微向下的神色,被湯燕卿敏銳地捕捉到。
湯燕卿轉頭望向隔着過道坐在那邊的時年,兩個人同時看見對方用脣語說了一個詞:【輕蔑】。
——華府華章對向遠露出了輕蔑的神情。
同時說出這個詞,兩人四目相望,便不由得都笑了。
時年先錯開目光,脊背靠回座椅靠背去,藉助身邊的人擋住了他的視線。
可是他卻並未收回目光,也未曾改變姿勢,依舊向前傾身,歪頭向她望來。
彷彿這法庭上緊張的氣氛全然未曾影響到他半分,什麼輸贏都與他無關。在這個法庭上,在這些人羣裡,對於他而言最要緊的事情只是能歪頭看見她,對她讚許地微笑。
他這樣,時年便更不自在起來,羞澀悄然爬上面頰,掌心微微出汗。
身邊的“擋箭牌”彷彿也意識到了不對勁,轉頭去望望他那邊,隨即又回頭來看看她。
時年真是尷尬死了,連忙伸出一個拳頭來晃了晃。這是警告他,叫他別再做叫她害羞的事了。
他都瞧見了,卻仍舊還是故意更傾身朝她這邊又望了一眼,這才優哉遊哉地坐直了回去,放她逃生。
舞臺上的表演不可謂不精彩,幾位主角不可謂不魅力驚人,只可惜卻無法全然吸引到他這位臺下看客的注意力。他根本就不在乎他們如何賣力地表演,他只是去看他心中最美的那道風景。
與別人都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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