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7、我愛你,與旁人無關
擾攘了半個晚上的城堡,終於在午夜靜寂了下來。
湯燕卿倚着車門,仰頭望解憂的房間,一根一根吸着煙。
他的神態放鬆,吸菸也是不疾不徐,可是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內心有多煎熬。
他的煎熬倒不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時年,爲了解憂:身爲母親,他能想到時年因爲解憂的出現而有怎樣的掙扎;他也更爲解憂的未來懸起了心。
都說孩子是愛情的結晶,每個孩子的來臨都是新生和祝福;可是……事實上卻並非如此。
譬如皇甫華章的出生就是不被接受的生命,而他自己的出世也曾讓兄長有過好幾年的不快樂。而解憂的將來,如果大人稍微控制不力,就也可能面對那樣的命運饅。
他明白,這個關鍵元素反倒可能是他自己。
倘若他發怒、不肯接受,那麼最爲難的將是時年,最受傷害的則是解憂。
所以他在權衡之後,只覺得自己的那點子小小的自尊受傷真的不算什麼。
更何況……時年會遭遇這樣的境遇、甚或解憂會來到人世,也全都是他鑄下的錯。
終於,解憂窗口的燈光熄滅了。
十分鐘後,時年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他忍住微笑,將煙扔在地下踩滅,然後站直了身子,伸開手臂迎向她。
不用擡頭,也不用細看,他也知道皇甫華章就在窗口凝望。儘管沒有開燈,隔着夜色看不清,可是他就是知道皇甫華章就在那裡。
時年略作遲疑,便也乳燕投林一般無聲跑過來,投進他的懷裡。
其實她也能想到——皇甫華章一定就站在窗邊。可是,這是她自己的事,她有權選擇怎麼做。
他含笑攬緊她,垂眸去找她的眼睛:“解憂睡了?”
“嗯。”她眼含淚花,面上卻漾滿了笑意,“她很捨不得我,不想讓我離開,所以一直都在抗拒睡意,怎麼都不想睡。可是孩子終究是孩子,玩兒累了,還是睡着了。”
“那你接下來的半個晚上,準備怎麼辦?”
他依舊將選擇權交給她:“想上去陪解憂也行,想回家咱們就走。”
時年猶豫了一下:“還是回去吧。雖然捨不得解憂,可是未來還長,不差這一個晚上。我明早就來接她。”
他便點頭,攬着她走到車邊,替她拉開車門,待得她坐好,給她繫上安全帶。
然後他繞回來走到駕駛位旁,沒着急上車,回眸朝向皇甫華章的窗口,正色凝視了一眼。
車子無聲穿過夜色,沿着盤山路靜靜前行。
時年有些睏倦,靠在靠背上微微閉上眼,歪頭向他。
“……其實你今晚如果放棄,我也不會怪你。也或許你還需要一點時間考慮,如果你現在作出決定,我也可以接受。”
他只能無奈地笑,騰出一隻手來握住她的手。
“你們女人啊,爲什麼總是這麼囉嗦,嗯?是不相信自己,還是不相信我?”
時年努力地微笑,眼角已經隱隱有了淚。
其實不是困得睜不開眼,其實還是有一點在這樣獨處的時候,有一點無顏面對他。
“你知不知道,在你面前我總會有一點自慚形穢。湯sir,你有那樣的家世,可我什麼都沒有。而且我是結過婚的女人,這回又出來一個女兒……我這樣的女人,怎麼還有資格跟你在一起?”
他輕輕挑了挑眉:“我想罵你。這是什麼混賬的邏輯,嗯?誰說一個女人結過婚、有過孩子了,就再沒有資格獲得幸福了?”
時年想笑,卻還是流下眼淚來:“可是很多人都會這樣認爲啊。不信把咱們的事情匿名寫出來發到網上去,下頭一定罵翻了天。”
“傻瓜。”他捉着她的手湊在脣邊:“她們質疑,是因爲她們自己都不敢相信愛情這回事。那些罵得越兇的,可能反倒是在現實生活裡沒有真正遇到過愛她們的、肯包容她們的男人。一個有愛情滋潤的女人,心是柔軟而寬廣的,她們會對他人的感情也抱持大度之心,而不會一味指責和質疑。”
“再說你的結過婚和有過孩子,並不是她們想象中的模樣。你曾嫁給向遠,不是你多情,而是一場陰差陽錯;至於解憂,那是你在被拘禁的情形下擁有的,一切都是被動的。”
他轉過頭來認真凝視她:“再說解憂是那樣一個可愛的孩子。你瞧她雖然也剛剛見到你,卻會爲了保護你而衝下樓來跟我對峙。她愛你,而你也愛她,那就不管這孩子是如何來到這世間,你們母女之間的感情也同樣是珍貴的。沒有人有權利以旁觀者的姿態指指點點。”
湯燕卿的話讓時年終於放鬆下來,她含笑點頭:“雖然全然不知道解憂是怎麼來的,可是……真的,我並不後悔擁有了她。”
她轉頭望向他,淚悄悄滑落下來:“只是我忍不住遺憾,她不是你和我的女兒。”
他卻笑了,輕輕搖頭:“說不定哦。只要她肯接受我,那她就是我的女兒。我不在乎一個細胞,我在乎的是小孩子的心和未來的一生。一個細胞跟一顆心、一輩子的時間比起來,簡直太微不足道。”
他也歪過頭來,目光在夜色裡灼灼閃爍:“我會比你更愛她,我發誓。”
“去。”時年聽見自己的心悄然一跳,卻是落回了原地去,不再高高懸起。
“只是……我還有一點害怕。”她咬住脣,鼓足勇氣擡頭看他:“我怕我……是真的跟皇甫華章曾經——在一起過。那我會覺得對不起你。”
他卻壞壞地笑了:“小傻瓜……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第一次,難道我會不知道麼?你忘了過去,我卻都記得清清楚楚。”
“你!”一股羞澀登時貫穿時年全身,她又羞又惱地捶打座位,轉身來瞪她。
他笑起來,靠邊停下車,認真地吻她的手背。
“……別總將自己想象得那麼不堪,什麼結過婚,什麼有過孩子,那都是別人在乎的罷了。可是那個想要你的人,是我,不是那些人當中的任何一個。而我們相遇的時候,都是我們最好的時候。”
時年終於放鬆下來,撲進他懷裡,放心地、放聲大哭。
真的曾經好擔心,擔心他會嫌棄她了;真的好害怕,怕他跟這世上那些自私又膽怯的男人一樣,只因爲她曾經的婚姻和孩子就最終放棄了她。
幸好他沒有,幸好他是她早早相遇、歷經過波折之後仍然能久別重逢的人吶。
湯燕卿的警車帶着時年開走了。雖然城堡裡的各個房間也都熄了燈,可是分明整個城堡裡不只是一個皇甫華章沒有入眠。
夏佐和森木也同樣在窗邊望着這一切。
等警車走得沒有了蹤影,森木才嘆息一聲說:“先生這次想用小小姐來挽回小姐……看來還是失敗了。”
倒是夏佐清寂一笑:“你以爲先生用小小姐來當工具?你瘋了麼,先生有多愛小小姐,你難道看不見?”
森木一怔。
夏佐說得沒錯,先生在小小姐面前根本是換成了另外一個人。
雖然先生在時年面前也會改變自己,但是那只是一部分;可是在小小姐面前,根本就不是原來的先生,而完全是一個慈父。陪着小小姐過家家、捏着嗓子說話,乖乖地被小小姐當成活體大玩具……
森木便也搖頭苦笑:“那先生這個時候將小小姐接回來,又是想做什麼呢?”
銀色月光從窗外投進來,落在夏佐那張與皇甫華章氣質相近的長臉上。
他下頜繃緊:“……如果你是一個父親,在你可能遭遇牢獄之災的時候,你會如何處置你唯一的女兒?”
森木被問得一愣。
夏佐轉頭望向窗外,那暗色且寂寞的世界:“自然是交給她的母親。這世上就算其他的僕人和親戚再好,可是又如何比得上那孩子的母親?”
森木倒吸一口涼氣:“可是這麼說來,難道說先生對明天去警局的事……也失去了信心?”
夏佐閉上眼睛:“一切都在先生一念之間,只看他想不想贏。”
所以小小姐的到來,對於時年和湯燕卿來說,何嘗不是先生的一場考驗?倘若時年抗拒孩子,湯燕卿對小小姐表示出半點的嫌棄和厭憎來,那也許先生此時心中的考量就也會將是另外一番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