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恩的視線順着他們身後敞開的大門向上攀升。
白堊之色的螺旋高塔屹立於此。
這座塔,他只去過一次。
那就是第一次來這兒斬斷了初代巴托裡公爵手指的那一次。
但那已經是第二紀元的事情了。等到第三紀元來訪時,莫恩就沒有再去過那座只是比較高的高塔。
莫恩曾經以爲這座塔有着什麼秘密,但實際上,這只是巴托裡大公覺得站在上面俯瞰一切非常有趣。
去過一次後,莫恩就覺得毫無意義了。
沒想到,現在還要再上去一次。
而且兩次上去都是爲了戰鬥。
隨着莫恩視線的收回,單膝跪地的三位大公中當代的巴巴託斯公爵低頭說道:
“陛下,雖然時間倉促,但我們還是爲您準備了禮物。”
“我想您一定會對此滿意的!”
開口的巴巴託斯大公是八位公爵中唯一的女性,也是八大公爵家系中唯一世代都以女性爲統治者的家族。
作爲血族她是一個理所當然的妖豔美人。
讓這樣一個妖豔美人跪在自己面前,的確是非常具有成就感的事情,特別是對方還戴着一枚非常醒目的婚戒在手。
注意到莫恩的視線放在了自己身上後,這位血族女公爵都是有點侷促了起來。
按照慣例,女神送給王的天使長一般都會是女性,因爲如此才方便一直貼身守護和侍奉。
月之王時期,這一點一直被擱置,因爲當時的血族幾乎沒有天使撐過了清洗。
而且迷惘者之禍更是緊隨其後。
等到如今,血族只有她比較符合這個資格,但是,她已經有伴侶了.
不過莫恩對這些沒有任何興趣。
他多看了對方几眼也不是因爲所謂的禮物或是她這個人,而是因爲這個同樣妖豔的女人讓他想起了在奧賽半島遇到的莉莉絲。
那個女人的妖豔不遑多讓。
而且更加具備攻擊性。
“是什麼?”
三位公爵同時擡手向上托起,而隨着他們的動作來到高點。
一套分散的甲冑便是跟着托盤出現在了他們的手中。
“您當年的盔甲我們一直小心的保存至今,陛下!”
捧着頭盔的巴巴託斯大公低頭說道:
“還請讓我們爲您穿戴甲冑。”
看着這套盔甲的莫恩也是神色有點恍惚了起來。
這套盔甲本身並沒有多少特殊的,只是因爲足夠堅固才被他選擇。
對於一位高貴的王者而言,這套盔甲顯然不夠美觀,也不夠尊貴,更不夠與王者強大的實力相匹配。
可是
莫恩捧起了自己曾經的頭盔。
金紫的配色依舊是那麼的樸實無華。但隨着自己的上手,暗淡至今的光色重新開始了閃耀。
有人說月王的盔甲是來自女神的贈禮,也有人說那是邪惡的穿刺者從某個死人墳墓裡偷出來的遺物,還有人說那只是一副普普通通的盔甲而已。
事實上他們說的都對。
這是女神的贈禮,也是來自陵墓的遺物,最後它更僅僅只是一副非常普通的盔甲。
只不過贈禮的女神是一位長子,出自的陵墓是失落至今的悼念聖堂,而它之所以普通便是因爲它是聖劍的諸多陪襯之一。
自己將它和那柄劍型長矛從已經空懸的劍架旁帶走後,它便陪着自己走過了永續血月和迷惘者之災整整兩個時代。
自己曾經穿着它砍下了鮮血女王的腦袋,也穿着它完成了和暗月的定約,最後更是穿着它送走了自己的摯友索林。
當自己穿着它完成了最後一戰時,自己真的以爲它已經毀掉了。
因爲聽說在戰爭的結尾,月之女神唯一帶走的遺物便是那柄沾染了無數敵人鮮血的劍型長矛。
“我從沒想過它還在。”
收回托盤恭敬跪地的巴巴託斯大公說道:
“您的諸多遺物中唯一完好的便是那柄劍矛,所以女神陛下只帶走了這個。可您的盔甲的確還在,只是受損嚴重,萬幸的是,我,我們的祖先修好了它。”
第一次的莫恩對着他們低頭說了一句:
“謝謝!”
“爲您修甲是我們家族的榮耀,陛下。“
捧着頭盔的莫恩再度看向了白堊之色的螺旋高塔道:
“他就在上面是吧?”
“是的,陛下。”
純白王朝的艦隊基本全軍覆沒,但戰爭還沒有結束,或者說真正決定一切的戰爭現在纔開始。
先前的一切也不過是避免戰爭的天平過度傾斜於他們。
但這樣也好,自己期待這一天很久了。
收回視線的莫恩平靜說道:
“披甲。”
巴巴託斯大公當即起身親手爲莫恩披甲。
當最後的頭盔被巴巴託斯大公小心的戴在了莫恩的頭上後。
她便是謙卑的在躬身中讓開了道路:
“我們恭迎您的凱旋,陛下!”
莫恩沒有在回答他們,僅僅是在沉默裡朝着白堊高塔前進。
經過了這麼多事情,黑夜已經逐漸走近尾聲。
代表黎明的火光悄悄浮現於遠方天際。
那光不僅標誌着太陽的即將到來,也代表着月亮的離開。
純白的輝光依舊交織在天幕之中。
這代表着此間的一切依舊被純白的女神小心藏好。
等到莫恩的腳步踏上最後一級階梯。
莫恩也看到了最後的敵人。
來自荒蠻地的英勇王者。
以獅子和黃金爲主調的白之王。
他沒有看向身後的階梯,他是看向了遠方的天際。
朝陽已經刺破黑夜。
聽到身後動靜的他終於轉身看向了莫恩。
兩把巨刀依舊插在他的兩側。
他沒有說話,但莫恩知道他在笑。
笑自己終於等到了一個夠格的敵人。
而在莫恩的身後,暗月不見蹤影,原始月亮也已經逐漸隱去。
現在是白晝,長夜已經散去。
白之王的雙手放上了可能比成人手臂還粗的雙刀刀柄之上。
不過馬上他便是放下了自己的手,默然的看向了莫恩。
知道他是什麼意思的莫恩擡手亮出土之戒說道:
“我也有武器,這個還有這個!”
血色長矛從地面拔地而起,隨手一折之後,舞了一個槍花的莫恩便將長矛拿在了手中。
至此,白之王纔是滿意的伸向了自己的雙刀。
這樣纔好,這樣纔對!
當雙刀拔出地面,整個塔頂都似乎被他的強大力量跟着拔起。
無數碎石在這一刻瞬間飛起。
於塵埃之中,巨人一般的王者手持雙刀一瞬千里的猛然殺來。
雙刀揮下的瞬間,莫恩手中的血矛便是應聲而斷。
不過雙刀斬斷了血矛,卻沒有斬到莫恩。
在極限無比的閃身中,莫恩側身躲開那沉重一擊後,直接扔掉了手中的斷矛,並朝着對方的身體擡手刺去。
血色的長矛重新凝聚於手,可莫恩的攻擊同樣沒能擊中對方。
厚重的刀身只是隨手一擋便是讓血矛崩碎。
武器的差距太大了。
不過沒關係,莫恩知道怎麼彌補這樣的差距。
藉着對方再度揮來的厚重大刀,莫恩只是在上面輕輕一點便是飛身來到了巨人的頭頂。
新的長矛再度出現於莫恩雙手的隨之刺出。
高大的王者反應了過來,他本能的試圖再度擡手用巨大刀身去擋下這一切。
但是在擡手的瞬間,他便是注意到了不對。
刀遠比平時重的多。
是剛剛的伸手借力,戴着土之戒的他碰到了自己的刀。
所以變化的不是刀,而是自己的力量?
他完成了抑制?
只是輕輕一瞥,高大的王者便是明白了一切。
他沒有覺得憋屈或是不忿。
反而是在面甲的間隙中越發開心的笑了起來。
就該這樣,戰鬥就得什麼都用上!
沒有了那把矛,那就用人類九戒補上!
只有這樣纔對,只有這樣才值得一戰!
在金屬的碰撞中,高大的王者被莫恩的長矛雙雙刺中背部。
巨大的衝力甚至讓他不由自主的朝着身前跌去。
雖然片刻之後便是穩住了身形並朝着身後猛然揮刀。
但預想中的切肉感並沒有出現,反而是刀上一沉的被人借力脫離。
轉過身後,莫恩的手中已經重新持有兩根血矛的轉了一個槍花。
同時,高大的王者越發感覺到自己的力量被抑制了下去。
刀,盔甲,都遠比往日沉重了起來。
與之相對的是他的嘴角也越發的揚起。
他擡起了巨刀指向了莫恩,示意繼續。
莫恩自然答應。
只不過這一次,突進的變成了莫恩。
雙刀揮舞,血矛破碎。
在輾轉騰挪之中,莫恩的每一次移動都幾乎是貼着對方的刀身活命。
但是哪怕對方揮舞出了數百刀,斬斷了數百次自己的長矛。
莫恩也依舊是沒有被擊中一次。
這是靈巧和力量的對決。
更是技巧和技巧的對拼。
這是莫恩記憶中第一次如此戰鬥,但隨着那高大的王者突進殺來,一切就那麼順理成章的發生了。
自己知道怎麼保持節奏,知道怎麼看穿對方意圖的躲開致命攻擊,知道怎麼利用自己的一切條件獲得勝利。
就好似這樣的戰鬥,自己已經經歷了無數次了一般。
兩位王者的戰鬥還在繼續。
但下方的血族們卻是茫然的看着似乎並無動靜的白堊高塔。
“爲什麼沒什麼動靜?”
別說王者的戰鬥了,就算是兩個半神搏命的時候,都應該弄出無比巨大的動靜了。
而對此,已經看過了自己兒子的阿卡多公爵則是若有所思的看着那白堊高塔說道:
“因爲那兩位都是難得的仁慈之王。”
王者的戰鬥不應該如此質樸,而唯一的理由便是,兩位王者都不想要因爲自己而讓大地和世界平添傷疤。
而且這就足夠了,他們不是在搏殺了,他們是在享受戰鬥。
又是一根長矛被擊碎,但翻轉在空中的莫恩抓住了一絲難得空擋。
在一個刁鑽的角度以大幅度的轉身刺出了新的長矛。
金屬的交加聲中,莫恩的長矛刺進了對方的後背。
可那本該慢一拍而讓自己從容抽身的巨刀卻是猛然加速的砍了過來。
第一次的,略顯寂靜的戰場上響起了血肉被切開的聲音。
背上幾乎插滿了血矛的高大王者在轉身中將自己的雙刀重新插在了地面,在難得的空擋裡抱手看向了身前的月王。
這不是輕視,也不是勝負已分,而是他也需要休息了。
哪怕只是這短短的時間。
爲了剛剛那一刀,他等了很久,可惜,哪怕是在這樣的時機中,對方也是留了一絲餘力爲自己博得生機。
那一刀沒能如預料中砍斷對方的身體,但也的確砍斷了對方的右手。
而在高大王者身前的月之王。
頭盔已經翻落在地,右臂已經被齊肩切斷。
渾身上下都是巨大的虛脫感洶涌襲來。
雙方就這麼在無聲的沉默中各自調整了起來。
三次呼吸後,莫恩壓下了那股洶涌的虛脫感。
從地上撿起頭盔重新戴上之後,莫恩也是撿起了自己的手,只需要輕輕一接。
手臂恢復如初。
擡手一握,新的長矛凝聚於手。
壓低身形,最後一擊就在此刻。
似乎察覺到了這一點的高大王者也是將手緩緩伸向了自己的雙刀。
在高大王者的凝視中,莫恩以他前所未見的速度猛然突襲而來。
雙刀立即離地砍出,切肉感再度傳來。
可這一次依舊沒能斬斷對方的軀體,反而是被他藉着自己的雙刀一路跳到了自己的頭頂。
這是兩位王者第一次如此接近。
在互相的凝視中。
莫恩無比滿足的靠近了的高大王者,低聲說了一句讓對方因爲不解而微微皺眉的話:
“歐若拉在等你!”
血矛刺下,原本就插在了對方背上的無數長矛瞬間炸開。
鮮血組成的猩紅之花自此綻放!
優雅的月王在猩紅之花的綻放中輕身跳回了來時的地方。
失去的手臂再度被他拿回的重新接上。
而在他的對面,猩紅之花綻放下的高大王者已經再無法堅持的跪倒在地。
巨大的雙刀都是有一把第一次脫離了他的掌握。
使之重重跌落在地。
戰鬥的結果已經毫無疑問。
自己輸了。
輸的無可爭議。
只是高大王者還是不解的看向了莫恩。
他沒有證據,但他感覺對方是故意如此的。
他的戰鬥技巧遠超自己,那是貨真價實的結束了兩個時代的英雄。
但是他似乎爲了以如此方式結束而花費了不該花費的莫大時間和損失。
開花有什麼意義嗎?
高大的王者想要站起身來詢問對方爲何如此。
可纔是起身便是踉蹌跪下。
他還沒死,但也差不多了。
在自己巨大的喘息聲中他擡頭看了一眼對面的月之王。
對方似乎是覺得戰鬥結束了,所以想要放過自己。
也是,他沒道理一定要殺了自己。
這樣也好,這樣才能讓她知道,她追求的一切一直都是不可能實現的。
對於自己的失敗,來自荒蠻地的王者坦然接受。
這是堂堂正正的一戰,對方贏的光明正大,自己輸的心服口服。
該結束了。
他想要開口承認自己的失敗,可當他終於扶着刀身站起時。
他卻感受到自己的傷口在迅速癒合,自己的力量在飛速攀升。
自己的頭頂降下了白色的光!
‘歐若拉在等你!’
高大的王者突然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自己認輸了,但她沒有。
在短暫的遲疑後,高大的王者繼續保持了沉默。
一如以往一般。
輝煌的純白之光蓋過了此間的一切光色。
純白的女神自虛無之中降臨此間。
她是唯一走到了純白之路終點的人,也是唯一能夠代表魅惑的女神。
明明是魅惑的化身,但她的姿容卻毫不妖媚。
反而是充滿了難以想象的聖潔之態。
或者說如果有什麼可以形容溫柔的話,那麼眼前的女神便是!
純白成神的唯一儀式——僅以溫柔俘獲一個時代的人心。
聖潔的溫柔女神從天際踏入人間。
在白色的輝光中她輕輕的擁抱了自己的王者。
驅散了莫恩留在他背後的猙獰傷口,帶來了更加強大的力量和饋贈。
金黑之色的雙刀甚至都是慢慢染上了純白的顏色。
無言的沉默中,高大的王者揹負着自己的女神重新站起。
而代替他開口的則是他背後的純白女神:
“老舊的暗月之王啊!”
神與王的出現讓他們的壓迫感在這一刻攀升到了巔峰。
彷佛在這一刻的祂們纔是這個世界的中心。
事實上也是的確如此。
唯神與王,方爲世界之主!
高大的王者揹負着自己的女神讓其居高臨下的俯瞰着身前的古老戰士。
女神的聲音充滿了威嚴:
“如果你對現狀知情,併爲整個世界的未來感到擔憂。”
“那麼就請你讓開路來!”
可在這無盡的威嚴中,也滿是能夠輕易俘獲人心的溫柔:
“由我來爲衆生帶來一個溫柔的世界。”
“我向你保證,纔是甦醒歸來的老舊之王啊,那條路必將由我歐若拉,以及與我約定的王踐行到底!”
“那一定會是一個讓所有人都滿意的,溫柔的,美好的世界!”
在女神的無盡的威嚴和溫柔中。
純白之光幾乎充滿了莫恩的視線。
這讓他的眼中只剩下了歐若拉以及她所許諾的美好未來!
莫恩知道她說的沒錯,代表了魅惑的純白之路有着這樣的可能性。
在恬靜的微笑中女神朝着莫恩伸出手發出了自己的邀約:
“所以,來吧,和我一起擁抱這個滿是溫柔和美好的未來吧!”
於無窮無盡的輝煌之光中。
莫恩伸出了手。
這讓純白的女神嘴角揚起了滿意的笑。
但很快,她的笑意便是徹底隱去。
因爲那不是伸向她的手!
代表了統御的金髮女神慢慢走出了自己對美好未來的幻想,走出了纔是更名不久的王宮。
擡頭看向了遠方的七丘。
她感覺到有什麼在呼喚着自己。
遙遠的羅絲蘿瑞安之森中,輝煌的聖樹彰顯了遠比此前任何一刻都耀眼的閃耀。
即使身處倒懸於水鏡之下的幽影帷幔中。
古老的美麗女神也是滿懷笑意的朝着前方伸出了手。
而在聖樹腳下的舊都。
代表了幽影太陽的女神滿心澎湃的看向了遠方,她聽到了呼喚,這呼喚來自她的心,也來自某個眷屬對着月白色長弓的祈禱。
她感覺到有什麼在期待着自己。
王宮中的女神。
帷幔中的女神。
舊都中的女神。
她們都朝着前方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
可在下一刻。
月亮降臨了!
冰冷,孤寂的暗月第一次離開了原始月亮,甚至第一次離開了黑夜的彰顯在了天際。
她驅散了太陽,帶來了黑夜。
而在純白的女神面前。
來自冰冷暗月的美麗女神手持劍型長矛的站在了自己的王者身後。
王負神。
王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