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韶羽勾脣慵懶一笑,從自己的袖子間抽出一小方錦帕,遞到鬼谷子的手上,難得的放軟語調,調侃道,“喏。你先前可是答應過我的,如果你不能幫我的忙,你就是小狗,你以後在街上調戲的人都是人妖的。”
鬼谷子用力的扯過那塊錦帕,往自己的傷口處隨意的一包,“早知道你讓我幫的是這個忙,我這把老骨頭就是跟你拼了,我也不會答應你的。實話實說,這個相思惑,不是我不想幫,是我真的無能爲力。這樣吧,你以後乾脆就直接叫我小狗好了……至於幫忙什麼的,你就不要再多想了……”
他的面色晦澀,已經沒有了剛纔的那般嬉笑玩世不恭了。那雙精明的眼睛裡甚至已經起了婆娑,視線所及之處,是一片荒涼的迷茫,像是漫山遍野開遍的野花一般,低調而又美麗,幾乎灼痛了他的眼睛。
遙想多年前,那時他還只是剛下了青雲山,在江湖上頂多算個小嘍囉,那時候他武功不好,家世更不用說,他所仰仗的僅僅就是一顆向上爬的野心。
但江湖畢竟不是什麼人都能闖的,作爲一個沒有什麼武功功底再家上沒有顯赫的身份的小嘍囉,註定了他備受欺凌的江湖生活。
只要是在江湖上有些名聲的,他們便敢欺負他這個小嘍囉。有好幾次,他險些喪命在那些自詡武林正派的手中。有一次,他因爲出手救人結果惹惱了當時武林第一青年才俊方俊。他永遠都記得方俊高傲的仰着頭,低頭嫌棄着看他的模樣。
“哼!欺負你又怎麼了。你得罪了我們家公子,你就該死!來人!按住他……大家給他點教訓!”方家家僕當着方俊的面,把他這個武林小嘍囉按在地上,他們不聽的在他身上踹着、打着,彷彿要把他打死才罷休。
“揍他揍他,哈哈哈……”
“把他往死裡揍纔好玩,看他臉紅的像豬肝一樣!”
“看他,不自量力,敢惹我們家少爺。那我們也不要對他客氣,大家使勁打。”
那羣人打到後面,眼睛都紅了。他的兩隻胳膊被人打斷了,一隻腳也受了很重的傷,他覺得自己可能活不下去了。
然而,就在那瞬間。
“啊!”伴隨着方家幾個家僕殺豬般的慘叫,施在他身上所有的拳頭一下子都消失了。他擡起自己婆娑的眼睛,目光所及之處,是一片明豔絢麗的緋紅色,像是開在夜間的紅色罌粟花一般,嗜血而神秘。
一個冷傲的聲音緩緩響起,“方公子,這人或許是不小心惹惱了你,但你縱容你的家僕這樣對待一個根本沒有什麼武功的人,你這樣這是英雄所爲嗎?”
原本冷傲的方俊,眼裡終於有了柔聲。
而他底下的家僕也像是受到了什麼驚嚇,連滾帶爬的從她的身邊消失。
那穿着緋紅裙衫的女子手裡握着一把秋水劍,大步的向他伸出手,“你起得來嗎?”
他不敢接她的手,只低聲到,“謝謝你……謝謝……”
“幹嘛要謝我,其實我是在害你。”女子不耐煩的說道,“我現在救了你,但並不代表以後你會次次都有這麼好的運氣。如果你的實力一直沒有提高,那麼你說不定還會遇到比今天更兇殘幾百倍的事情。到時候你只會怨恨我當初爲什麼要救你。”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暖暖的,讓他整個人都燒了起來。
她領着他走到方俊的身邊,方俊器宇軒昂,而他卑微懦弱,他們兩人本是天和地的區別。可是她竟然說,“方俊,你也太欺人太甚了。快!跟他道歉。”
在很多年後,他才知道方俊是喜歡她的。因爲喜歡她,她當時那麼說話,他便乖乖的道歉了。
可她又說道,“這江湖太兇險,你一個男子漢大丈夫不能時時刻刻的指望別人能救你,這世上能幫你的人只有你自己。只有你自己強大了,別人纔不會看不起你。”
她說完這句話,轉身便離開。他看着她的背影,久久凝視,心裡已經有棵種子開始破殼而出,發芽長苗。
或許,這件事情對她來說,只不過是一時興起。
但於他,卻有着十分重大的意義。
再然後,他毅然投師,拜倒在武當派掌門青眉道長的坐下,而他的名聲也漸漸的在江湖上流傳出來。
當他再去找她時,卻發現她已經嫁給了武林第一才俊方俊爲妻。
他心裡萬般的不甘心……千方百計的想要接近她。
可是最後他無奈的發現,只要她心裡還有方俊的影子,無論他做什麼,都不能玩得到他的歡心。
當時的他真的被魔障給迷惑了頭,他心裡暗自發誓,一定要搶走她。
於是,他想到了相思惑,並且對她下了蠱惑。
在她剛清醒的那段時間裡,她的確忘記了方俊,也的確和他做了兩個月的“夫妻”。但緣分或許真的天註定,到了第三個月,方俊終於找上門來,她最後還是想起了方俊,遺棄了他。
他永遠都記得她和方俊攜手離開時那決然的背影,也在那一刻明瞭,縱使他再怎麼厲害、武功再怎麼高強,可只要她不喜歡自己,他還是這世間最可憐的人。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便可以算作輕車熟路了。他第二次給她下相思惑的時候,她當時正好懷了方俊的孩子,他曾想過只要是她生的孩子,他都對視如己出。只是這一次,他受了相思惑的反噬,全身筋脈逆轉,差點走火入魔。
最後,他……鬼谷子眨了眨眼皮,高聲唱道,“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白韶羽依舊是一副晦澀如深的模樣看着他,在聽到他自嘲時,他嘴角的弧度輕輕的向上彎了彎,最後還是無奈的笑道,“老頭,這次算我求你了,你就幫我一次吧,等哪天錢錢的病好了,我一定讓你坐高堂,到時候她也算是你的半個兒媳了。”
“不,不要!我纔不稀罕什麼兒媳婦呢。”鬼谷子頭搖的如撥浪鼓,厭煩的站起身,“你還有沒有話要說,如果沒有,那我就回去了。你說我都一把年紀了,哪裡能像你們年輕人這般胡鬧啊。”
“死老頭,你真的不幫忙嗎?”白韶羽在他的身後叫住他,“我難得求你,你真的一點都不幫忙嗎?”
鬼谷子離去的步子微微頓了頓,但隨即又快速的擡腳準備離開。
白韶羽的聲音陡然變調,他從自己的袖子裡拿出一個古壎,放到脣邊,表情沉靜,眼神幽遠,好似神遊九天,又似專心專意,纖纖十指冷若素,悠悠壎聲如天籟,壎聲裡,飛雪冷梅逝水長天,紅顏如夢人生寂寞。
鬼谷子步子頓了下來,轉過頭,愕然的問道,“你這古壎是誰教給你吹的?”
白韶羽瑩潤的手指慢慢的把玩着手中拿着的古壎,又吃吃笑着道,“老頭,我還以爲你已經忘記了這曲子了。不過我這裡還有一個東西要給你看。”他拿着古壎朝鬼谷子揚了揚手,“這個古壎,你認識嗎?”
鬼谷子狐疑的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待看到他手中的那個古壎,他精明的眼眸閃過一陣精光,額頭上的青筋一下子便突突冒了出來,緊張道,“這個東西……你從哪裡來的?”
白韶羽把手中的古壎扔給鬼谷子,鬼谷子輕巧的一接,放在自己的手中細細的把玩着,當看到古壎下刻的那個“小”字,他神情一震,整個人當即就僵硬在那裡,久久不能動彈。
這東西可不就是當年他特地送給她的禮物嘛?
怎麼會落到他徒弟的手中。
白韶羽撇撇嘴角,臉上浮現一抹雲淡風輕的微笑,“我不僅有這個,我甚至還有‘她’的棺柩,她應該離開這世界有十年了吧。”
“你,你……”鬼谷子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白韶羽,“你怎麼知道當年的事情。”當年那一場大糾紛後,當事的人不是死了,就是隱姓埋名了。
江湖從來都是喜新厭舊的,當年的事情隨着幾個當事人的漸漸淡出,江湖上再也沒有提及。想不到竟然被白韶羽查出來。
“老頭,答應我吧。只要你答應幫我的忙,我可以保證把‘她’的靈柩還給你。而且我還知道當時的武林第一才俊方俊現在的行蹤。這些年你一直窩在青雲山上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一直在爲當年的事情贖罪着,可是有的人過的顯然就比你幸福多了。他已經完全忘記了當年對她發的那些承諾,她歷盡千辛生出來的孩子,現在卻活的豬狗不如。難道你真的能夠忍受嗎?你不想爲她報仇嗎?”
鬼谷子眼眸閃了閃,“把你知道的都跟我說一遍,那個方俊現在怎麼樣了?還有她當年生的孩子……他怎麼樣了?”他一直刻意的迴避當年的那些事情,可是聽到白韶羽這麼一說,往事歷歷在目,有些事情或許並不能發生過便能輕易的掀開一頁。
就像他的徒弟,他現在不是再重複着他當年的老路嗎。
如果當年的那些事情都沒整明白,後代或許一直都會糾纏在這件事情中。